这年头士大夫起码的风骨还是有的,洪承畴真叫深受皇恩,从一个卖臭干子的贫苦士子,一跃坐到一品大员,兵部尚书,蓟辽督师,可谓一表人臣,封疆大吏了,这样的人在时人眼中,一定会死国尽忠,他会投降清朝?简直跟******会移民俄罗斯那样令人不可置信。
然而就是这么个不可能,却是发生了,洪承畴带领残军把守的松山城坚持一年半,终于陷落后,全天下都以为他死了,就连皇帝都为他亲自祭祀,按照仪式需要祭祀九坛,已经祭祀到第八坛了,忽然传开洪承畴剃发降清的消息,让举朝上下都尴尬了一把。
就因为这个不可能,后来江南子弟对洪承畴也是恨之入骨,后来洪承畴提督江南,曾经提审义士夏完淳,刚开口劝降,谁知道年仅十六的夏完淳却是冷笑着反问汝何人?
答洪承畴之后,夏完淳发出了他那名扬千古的嘲讽:“本朝洪亨九,皇明人杰,死战于松杏之间,血溅章渠,先帝震悼,泪撒龙颜,群臣呜咽,声镇殿宇,吾自仰慕洪先生之死节,才欲望杀身殉国,汝是何等丑类,竟然冒充洪先生?”
连洪承畴都不能自称了,洪承畴这叛国叛的下场可想而知,可也正是因为这份嫉恨,也说明了洪承畴对满清的重要性,之前的范文程不过是一破落书生,他却是一品大员,在满清,以他的见识甚至可以称得上清军入关的总工程师,在他的帮助下,多尔衮收复了北京的明朝遗臣,稳定住了北方形式,他又出镇江南,连续平定了不知道多少抗清力量,光明朝宗室王就杀了五个。
宋青书说他抵得上十万大军,还是说轻了他,这个人,算是建奴的引路人!
虽然关外的命运已经不可更改,可要把这个人在最绝望的时候从建奴手里争夺回来,哪怕杀了他,至少也能稍稍改变点历史吧!
八月十四,就算是满是疑虑,不过在乞活军的一贯信任下,宋青书还是接受了平辽将军一职。不过也不是白接受的,朝廷不得不继续拿出些诚意来,原本跟着宋青书在西安城混出来的破落士子张好才是混出头了,既然是征辽将军,辽镇属于山东,山东总得划一些地方给他吧?在宋青书的举荐下,张好才从一个小小的吴溪县直接官升好几级,坐上了登莱巡抚,等于为乞活军在山东拿到一处飞地。
这地儿可不止军事港口那么简单,大明朝流淌着黄金的京杭大运河,南北漕运的航道几乎与之重叠,不过这条道上利益牵扯太过复杂,而且起始点还在死对头扬州那里,这条河上,宋青书还真没捞到多少金子。
可如果开通了松江,登莱,最后天津的近海航线,等于将扬州的经济职能剥夺了一小段,到时候宋青书大力发展的松江,也就是上海,将正式崛起。
而且出兵打仗,总得有军粮吧?上一次出兵勤王,就一分饷银都没给,这次再不给,老子们可没那么好骗了!使节来回三次穿梭于,不过朝廷还是拿不出钱粮来,急得满头大汗的户部尚书李待问最后不得不耍了赖皮,求得圣旨,让宋青书自行征粮。
不想这封圣旨却正好坑了队友!
扬州,太平坊,有名的粮商大街,整个街面上最宏伟的商铺儒林粮号铺面。
十几个大兵忽然猛地恶狠狠踹开了铺子大门,旋即一个顶盔掼甲的将军大步流星的走了进来,不少在这儿商讨买粮卖粮的商人惊得呼啦一下散了开,不过看着那昂这脑袋恨不得嚣张到上天的将军,一大帮子粮商却非但没有惧怕,反而满是冷笑。
这儒林粮号的水可深着呢!是为了对抗北商入侵,扬州盐商联合东林复社地主,甚至一些南京勋贵,共同开设的大垄断托拉斯粮号,身后站着的主儿非富即贵,根本不是一般当兵的可以敲诈的,就算来个总兵,到这儿也得磕头。
可这总号掌柜的鲍米椛看到来人,却禁不住脸色剧变,赶忙大步流星从后头走了出来,满是戒备之色的大步流星迎接到面前,凝重的抱了抱拳头。
“刘副将大驾光临,鄙人有失远迎,不知刘副将来此,有何公干?鄙人好去通知鲍东家以及钱大人。”
刘宗敏是宋青书起家的老将,不过历史上就是这货霸占了吴三桂老婆陈圆圆,还不给皇帝李自成面子,所以宋青书对他是权重而威不高,总管着全军后勤,手下没几个兵,经常也是到各地采买军需,所以鲍米椛认识。
这话说的恭敬,却是棉里藏针,自带着威胁,告诉刘宗敏他们背后也是有人,别他娘的找事!
可惜,这次刘宗敏就是来找事的,这估计是他好几年后勤副帅做的最痛快一次,一挥手,一卷明黄色的圣旨被亲兵呈上,旋即他大大咧咧一挥手:“老子用这个,要买你二百万担大米!”
“哎呦呦,刘将军说笑了吧!这可是圣旨!汝竟敢用圣旨买卖,不怕那大不敬之罪?”一听这话,鲍米椛那张奸诈的老脸顿时流露满了嘲讽,可听的刘宗敏非但没有恼火,反而嘿嘿一笑。
“你也知道是圣旨,那就好了,书记,念!”
捧着圣旨的亲兵又是伸手张开,大声朗读起来:“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准平辽将军两淮山东境内就地征收粮草,以备征辽之需!”
“这扬州,属于两淮吧?一百万担大米,一百万担白面,三天之后本将带兵来取,一担也不能少!而且都要新米,汝要是拿霉烂陈米来糊弄,别怪本将刀下无情!走!”
一声喝令,来的兵士又是行云流水般的退了出去,听着刘宗敏的揶揄与威胁,忙着跪下的鲍米椛真是脸上如同开了染坊那般,赤橙黄绿青蓝紫都有了,哆嗦着站起来,在其他商人惊异的目光中,这个跺跺脚粮商都得一哆嗦的大掌柜哭丧着脸叫嚷道。
“快通知大掌柜,总商,这事儿怎么办?”
…………
二百万担粮食,依照现在市价五六两一担,差不多一千二百万,正常盐商纳税都到处偷税漏税,每年几千万两的食盐行销,才上缴给朝廷不到一百万两,让盐商割这么一大刀肉,比杀了他们还难受。
而且这里还牵扯到钱谦益,张溥等东林名士的利益,不到一天时间,远在松江的陈子龙都来了。
“不给,这粮食哪怕喂狗,也绝对不能给宋青书这个奸佞!”
自己还没去找他的麻烦,居然打上门来了,复社领袖张溥第一个眼睛通红,拍着桌子咬牙切齿的叫嚷道,不过老奸巨猾的钱谦益却是艰难的摇了摇头。
“不给恐怕不行,这次宋贼真是挟势而来,前一阵皇帝下诏要杀他,结果如何?连高起潜高公公都是铩羽而归,如今不知所踪,陛下还得封他为平辽将军,才能将此时安抚住,如今要是一点粮食都不出,恐怕他真的会借题发挥,毕竟宋贼手里可是握着刀子!”
“哼,那就把张仓,楼仓几个烂箱底儿的仓那二十万担粮食拿出来,对付给他得了出了粮,咱们也不怕他宋贼死咬着不放,他要真胡搅蛮缠,咱们大可以发动全部实力跟他斗一斗,这扬州,还是大明朝的扬州。”
如今李香君是宋青书的情报秘书,也是他的小妾,侯方域这算是夺爱之恨了,跟着亦是红着眼睛恶狠狠的嘶吼道,鲍鲁,汪振孟等大盐商正好不想出血,闻言亦是直点头。
“侯公子此计甚好!”
“就如此办理吧!”
“这么做,不妥吧!”
可复社中,陈子龙却是无比艰难的摇了摇头。
“宋青书如今领平辽将军,如今洪亨九新败,九边精锐荡然无存,关宁锦全线震动,京师都谈虎色变,如今淮军北上去与建奴作战,咱们就拿这些陈腐粮食来对付,于国于民,都是不忠啊!”
“哼哼,他宋某家财万贯,缺粮,自己来买,又不是不卖给他,凭啥咱们掏腰包,再说,汝以为他宋某就真是去和建奴打仗?他有这个胆子吗?哼哼,想占咱们的便宜,没门!”
抱着胳膊,满是阴笑,侯方域得意的哼哼道。
几十个言必以血报国的东林名士最后还是被孔方兄给困住了,一致决定要用腐坏的粮食糊弄过去,并且约定回去相互联系亲朋故旧,共同抵御宋青书,又喝了一天的酒,听了一天的小曲儿,方才散去。
这些天心里还揣着一个大计划,眼看着就要完成,和钱谦益他们商定过后,张溥是一肚子悠悠然,做着加多宝商号特产的那种四轮减震马车,得意洋洋的回了家,可他刚从车上下来,还没等推开家门呢,一个臭鸡蛋忽然从天而降,正正好好打在了张溥脑袋上,打了个满脸花。
“汝何人,胆敢袭击我家老爷?”
赶车的立刻不愿意了,跳下来暴怒的大吼着,那势头上去就要打人,可扔鸡蛋的那个年轻俄冠士子却是更加暴怒,又是一个西红柿扔过来,同时破口大骂道。
“国之有难,亏仁学先生汝还言之凿凿,为国为民,竟然拿腐败的粮食去应付为国而战的军队,我顾炎武以入复社为耻!从此以后,吾与入复社割袍断义,虚伪恶毒的伪君子!”
一同痛骂之后,那年轻士子拂袖而去。
这一个鸡蛋可把张溥打蒙了,曾经他的影响力遍布江南,哪怕是苏州,扬州的小市民妓女都崇拜他,可自从出了宋青书之后,明显他的影响力被压了一大截,仅仅是江南士子,复社文人支持他,可如今,居然有复社成员向他扔臭鸡蛋了!
一股子严重的危机感油然而生。
满是紧张,张溥连鸡蛋清都顾不得擦了,推门就想进去,可冷不放,门梁上划拉一大片书页全掉了下来,随手捡起一张,上面满是触目惊心的小人,伪君子,贪弊,恶毒等指责,绝交信足足有几十封,甚至连与他交好的小神童夏完淳都扬言要与他绝交。
名声就是张溥的命根子,一下子,他禁不住彻底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