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年头,理学还是占据着统治地位,饿死事小失节事大可不仅仅说是女人,对士大夫也是尤为如此,所以在历史上,杏山城破之后,尽管没有具体消息传来,可包括皇帝都相信,洪承畴死了,甚至皇帝亲自主持为洪承畴的祭祀都进行到了第九坛,才得知洪承畴降清的消息,闹出这个大乌龙。
可如今,宋青书说,卢象升没死,还被清军俘虏了,那不管是他投没投降清军,都已经是德行有失了,大军全军覆没,他这个三军主帅却没死,所带来的后果,恐怕在朝堂之上都得是轩然大波。
颇有些恼火的一把推开杨廷麟,宋青书还是那样肯定的抱了抱拳头:“没错,不仅末将,不少麾下也是亲眼所见,卢象升没死,被建奴带走了!”
“你真的确定?”
这事儿可事关太重大了,就算高起潜这老太监,还是忍不住问了第二回,宋青书却是再一次郑重的点了点头。
“真的!”
这下子,辽东骑群可就闹开了锅,一个个将领见了鬼一般不可置信的相互议论着,高起潜那双金鱼眼睛跟看红虫似得死死的盯着宋青书,看的宋青书还真有些心虚。
往卢象升身上泼脏水,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历史上卢象升战死沙场,尸骸八十六天不得收殓,死后还被扣上各种帽子,连累家人,可见他这个挑头抗清已经触及了不少人的霉头,自己好不容易把他拖回来,如果现在让他回朝,指不定还得像岳飞似得,罪死风波亭。
可要是尽情往他身上扣屎盆子,那就不一样了,卢象升的威胁减低到了极限,如杨嗣昌,高起潜,曹化淳等权臣反倒不会那么死盯着卢象升打,那么这个历史上的悲情名将以及其家族至少能保住小命。
至于将来,会有这么卢象升这么个悲情名将再次踏上舞台的时候,如果他因为这次打击一蹶不振,好歹也保住了这个悲情名将的命,忽然觉得自己还是很善良的,微微低着脑袋,宋青书却还是自得的微微露出个笑容。
凝视了宋青书好一会,高起潜却是忽然展露出了个满意的笑容,那松搭的脸皮子完全舒展开,居然有了点慈祥老太太的模样,可算是下了马来,重重的拍了拍宋青书的肩膀,高起潜和蔼的。
“很好,宋总兵,卢兵部的确是被建奴掳走了!很好!”
“马匹咱家收下了,多谢宋总兵,一会尽快把建奴首级呈上,咱家会即日为宋总兵续功,咱家军务繁忙,就不多留宋总兵了!”
这头眼睁睁看着宋青书和高起潜打成了一项政治交易,杨廷麟明显气得要发疯,上来再一次要揪着宋青书衣领大骂着拼命,可早有亲兵在高起潜的眼色下在一旁从两旁拖着杨廷麟肩膀,把他给拖了下去。
要说这太监还真是各个神经质,笑呵呵的说了两句,转头又是赶自己走了,不过卢象升被建奴掳走的消息对朝中几大权臣来说估计是极其重要,这死太监估计要赶紧给京师写信,谋划下一步的党争,怎样合建奴议和等等,宋青书倒也没耽搁。
只不过临走前,宋青书却是忽然诡异的笑着,又对着转头要吩咐扎营的高起潜重重抱了抱拳头。
“对了,公公,末将还曾听说最近官场有一个笑话,五省总理熊文灿大人原本在两广总督位置干的好好的,结果就因为与万岁爷采办的太监醉酒后多说了几句慷慨激昂的话,结果被提拔为五省总理,可最近熊大人可是懊悔的很,四处找关系花钱,居然是想要贬值,哪怕回两广当个知府也愿意去!”
“末将以为,熊大人是真有意思,高公公以为如何?”
这话听的高起潜忍不住一愣,政治人物之间,可从来没有心思讲废话,宋青书刚刚提出卢象升被俘,实际上已经抛出了政治筹码,如今这话,估计是提条件的,可他冷不丁提及熊文灿,一时间用意高起潜还真没琢磨明白,看着宋青书古怪的笑容,他也只能含糊的点点头。
“最近这熊大人,的确好笑了些!”
“公公也认为好笑,末将就放心了,不耽搁公公大事,末将就此告退!”
笑着,宋青书又是跳上马,率领着自己亲兵赶上了自己滚滚向前的大队伍,目送着宋青书离去的背影,高起潜又是忍不住古怪的摇摇头,旋即赶紧叫嚷着布置帐篷,旋即自己钻了进去。
…………
给皇帝的密奏,给杨嗣昌写的急信,给曹化淳写的内部信笺,斟酌着用词,高起潜足足写了几个时辰,然后小心细致的将墨迹吹干,夹在了黄封皮或者红封皮中,吩咐亲信御马间亲兵八百里加急送回京师,高起潜可算是松了口气。
这功夫,乞活军大军已经完成了撤退,虽然并没有兵部的命令,不过战争打到如今,向山东进军的济尔哈朗似乎已经抢够了,开始向北撤退,而不管宋青书与多尔衮大军发生了什么,探子来报,建奴大军的确是也向北撤退了,这次战争似乎也要划上了休止符。
甭管这次战争损失多大,如果议和一切顺利,好歹大明朝就能安生的休养生息几年了,如今卢象升也“叛国”了,如今朝野中的反对势力似乎被打压到了一定限度,高起潜的确感到了一股子轻松。
“估计万岁爷也能轻松点了吧!”
都说太监奸猾,不过和皇权相依相生的太监,对于皇帝也的确有着一种特殊的感情,首先回想着半夜都睡不着觉的崇祯皇帝,高起潜忍不住叹息着摇摇头,这功夫,一阵嘈杂却是打搅了这个权势在大明帝国可以达到前几名的大太监。
“小兔崽子们,不好好带兵,在这儿枯燥什么?”
心情好,高起潜倒是没有发怒,而是笑眯眯的踱步了过去,却还是吓了几个参将,游击一跳,赶紧共同的一抱拳:“拜见公公!”
“回叔爷的话,小的等在议论那两淮帅宋青书!”其中一个游击将军和高起潜还是远房叔侄亲戚关系,仗着关系近,倒是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和高起潜告起刁状来。
“叔爷,您是不知道,这一下午,那淮兵拉财货的大车足足走了一百好几十辆,跟着拉走的男女差不多有好几万,其中美女就有千多名,要是和建奴打仗都这么轻松好利的话,估计建奴早就灭了吧!”
“是啊!凭着咱们宋总兵刮地皮的本事,建奴也得被刮得天高三尺!”另一个参将亦是满含嫉妒的嘀咕起来。
说实话,对宋青书报上来的公文,打退了建奴,高起潜也是不信,听着手底下将官讽刺,他倒是不以为忤,也是轻松的呵斥着:“你们这帮小兔崽子,嫉妒人家了?别看人家宋总兵打仗也许一般,可人家会做人,会用脑子做官,你们这些个小兔崽子,还得好好学学人家!”
“对了叔爷,宋总兵派人送来的“建奴首级”也到了,请您一验收?”明显还是妒忌,那个大侄子游击再一次不服的嘀咕道,如今正需要利用宋青书来彻底打垮卢象升势力,为他报功倒也是拉拢手段,高起潜干脆同意的点点头。
不一会,十多个被红布包裹着的盘子送了上来。
“真不知道又是那个村那个乡的百姓遭殃了,末将可听说,那宋总兵大军所过之处,到处流传着这样一句俚语,老乡,借脑袋一用!”
笑着打趣着,大侄子一面揭开红绸子,一面还喋喋不休的嘀咕着:“不会有女人首级吧!啧啧,这味道……,怎么可能?”
真仿佛撞了鬼一般,那游击整个脸色都僵在了那儿,看的其他将官一头雾水,跟着靠上去,旋即也是倒吸着冷气,还真是激起了高起潜的好奇心,大权阉赶紧踱步上前,分开了众人,一眼望去,也跟着瞪圆了眼睛。
人头明显死了些日子,虽然天寒地冻的,可也发黑了,长时期督军辽东军,建奴长什么样,高起潜心里也知道,十一个狰狞恐怖的脑袋龇牙咧嘴,显得格外骇人,可见惯了用老百姓脑袋骗军功的,真令人震惊的是,这些脑袋居然是真的建州女真脑袋!
眼看着一大帮军官还有大太监都被震撼了,那个乞活军来报功的小军官也是有些发傻,旋即却说出了一句更令所有人震惊的话语。
“公,公公,这些脑袋不行吗?小的,小的还可以再割!”
“还有?”高起潜的脸上忍不住流露出了不可思议的神色,难道宋青书所言,打退了建奴,是真的吗?
…………
大土坑被刨开,骁勇善战的辽东军十几个将领全部沉默了,而闻着那股子淡淡的尸臭味,高起潜整个人是惊呆了,一个大坑,横七竖八放满了各式各样被冻僵的建奴尸骸,层层叠叠的竟然不知道有多少!
建奴首级之所以难弄,不仅仅是东虏骁勇善战,难杀!而且绝大部分时间,明军都是战败方,根本无法打扫战场,自然不要提割首级了,如此大规模的尸骸,至少是正面战场上击溃了整个建奴大军,令其无法收尸,而且看这规模,这一战至少杀敌不下一两万!
能把不可一世的建奴打成这样,与之交锋的军队,该强悍成什么样?看着厚厚的乱葬坑,每一个辽东军将领,对于淮军,心头都蒙上了一层惊悚的阴影,而那小军官似乎还怕震惊的不够,又是在一旁插嘴道。
“这儿埋土里的要是不行,那面河里还有,我家大帅至少淹死了好几千建奴……”
“不用了!”
生怕自己眼珠子瞪出来,何止住小军官,高起潜是重重的敲了敲胸脯,旋即又是颤巍巍的猛地一挥手:“埋起来!”
“叔爷,这些脑袋,可是多大的军功啊?”明显没见过如此大规模建奴的尸首,那个大侄子忍不住失声叫嚷着,可听的高起潜却是暴怒的一瞪眼:“咱家说,埋起来!今天你们看到的,也要烂在肚子里!”
眼看着土坑被一铁锹一铁锹再次铺平,高起潜还是抑制不住心头的狂跳,现在他算是弄明白了宋青书讲那个笑话的意图。
朝廷想要议和,这次战功就绝不能暴露!而他宋某人也不想当这个出头鸟,他在江淮当土皇帝当的舒舒服服的,不想和熊文灿一样,因为一句大话被升官,活生生的架到火上去烤!带着军马领个劳什子宣大总督或者三边总督,接着就被调集离去和建奴拼命,或者镇压农民军!
可战果不是那么容易掩藏的,高起潜还想和他政治联盟的话,就必须要把这事儿压下去!哪怕皇帝也不能知道!
“乖乖,好一个杀神啊!”
又是埋了十多分钟,才把乱葬坑重新埋好,站在乞活军没拆除的土山棱堡上,眺望着河里还若隐若现的建奴浮尸,高起潜这见多识广的大太监也忍不住惊叹的叫嚷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