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朝天子一朝臣,崇祯皇帝勤政到已经有些过了,完事都愿意自己独裁,眼看着皇帝似乎都心动要卸磨杀驴了,其他大臣还能怎么说?
“陛下圣明,如若真是龚大人所言,南直隶赋税重地,陪都要害之所,宋贼当万万不能留!”首辅大学士薛国观唯唯诺诺的答应一声,他倒是真够中庸之道的,先加了个前缀,如龚大人所言,出了事找他别找我。
“陛下,老臣以为,龚大人所言不虚,况且宋某身为两淮总兵,去往应天府圈地置宅,未免是擅离职守,如此,亦是当惩戒!”礼部尚书魏藻德亦是开口帮衬。
几位大佬开口了,底下那些臣子亦是跟着帮腔,七嘴八舌数落着宋青书的罪过,什么性情暴虐,杀人越货,虐待百姓,嚣张跋扈什么都出来了,甚至当初皇帝下旨赐予他的两个婢子,也被说成了强抢民女。
和龚鼎孳一样,三十万民众抗议在他口中就变成了暴民,这帮当官的真是白的都能说成黑的,黑的亦是能说成白的。
看着这罪状越滚越大,杨嗣昌忍不住心里焦虑起来,不光是宋青书是他的人,一担这帮混蛋把宋青书逼反了,不管结果如何,都有可能牵连到他,实在忍不住,杨嗣昌悄悄把目光向后斜了斜,做出了一点暗示。
谁知道这一眼,气的他腮帮子差不点没鼓起来,号称宋总兵座师的国子监祭酒李建泰这会儿正神游太虚呢,监察御史王瑶之亦是两眼发直,还有张家几人,似乎忽然对自己靴子产生了极大兴趣,低头端详个没完。
他娘的,这宋某做了啥伤天害理的事儿了,一个帮他说话的都没有?
事到临头,杨嗣昌实在忍不住了,趁着批斗会开的差不多了,干忙站了出来,对着崇祯皇帝一鞠躬。
“陛下,两淮总兵固然有诸多罪状,可毕竟他手握重兵,而且驻扎在凤阳皇陵重地,乃是一员封疆大吏,如果凭借御史风闻奏事,就将其顶罪,未免太草率一些,臣认为,还是应当派遣钦差详查!”
详查?杨嗣昌这倒好,直接推上了司法程序,不过看似又踹了宋青书一脚,实际上却是把他从坑里踹坑边上了,查,就可能有罪,也有可能没罪,全看双方博弈了,这段时间要是银子花的足,未必不能保住官位。
也不知道提起皇陵让皇帝想起宋青书的好了,还是他也想起得要面子,不能吃相太难看,崇祯帝沉吟了片刻,终于还是点了点头。
“如此,龚爱卿你提出的两淮总兵罪状,就由你冲任巡淮御史,彻查一案好了!”
这又让赞同的大臣们心里一松,看来皇帝真想办这个宋某了,不然如何会派这个冤家去查他?谁知道皇帝这话一出,龚鼎孳却是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陛下,臣既然弹劾宋某,再去冲任钦差大臣,未免让人有有挟私报复的感觉,就算拿下宋某,他也未必信服,未免有辱皇威,臣请陛下另择贤臣,南下巡视,也好彰显我皇心怀广阔!”
开玩笑,三十万暴民啊!看着张溥写来的信,他腿儿都有些发颤,这要是自己去,还不得让人打死?听说宋贼有种毒剂,泼身上脸都跟着烂了!
可要换个人去被宋青书打死,那就是和朝廷做对了!自然死啦地啦地!龚鼎孳可不傻。
别说,龚鼎孳这一自清之言,还真让皇帝龙颜大悦,踌躇了片刻,崇祯皇帝亦是点着头。
“既然如此,着礼科都给事中陈彦为巡淮御史,即日奔赴两淮,彻查宋逆一案!”
几乎事情全都被宋青书吸引了,接下来的朝廷议论也无非围绕着两淮,不少人还把宋青书的财富抖出来,全说成贪赃枉法,这朝中群臣大有磨刀霍霍之意,看的杨嗣昌更是心急如焚。
这一头,早朝才刚刚结束,那一头,连续数个信使已经携带着密密麻麻的信笺,从永定门狂奔出去,直奔两淮。
其中,杨嗣昌的信使无疑是跑的最快的!
然而这头,整个京师上下,无不是在为即将来到的和平,以及瓜分清算投诚的农民军盛宴而摩拳擦掌时候,才五月份,一股子寒风却是从关外就地刮起。
大明是驱逐北元而建立的,对于北方游牧民族,更是早有警觉,除了东起辽东,西自嘉峪关漫长的边呛堡垒之外,更是在关外设置了无数密探,统称夜不收,一但草原有个风吹草动,第一时间,他们会把消息给传回来。
蒋狗娃就是其中之一,边军命贱,不少起名不是猪就是狗,可他一个狗娃,却真的如同看门狗那样,忠心耿耿的蹲守在长城北面沿线三十年了,今个也不例外,一面扛着锄头像个正常老农那样出去耕种,一面他还竖起耳朵,仔细听着村子里的一举一动。
这儿虽然还属于大明国界,却是个三不管地带,主要是汉人居住,却也有女真人,蒙古人时不时过来打个尖,从他们口中,就可以得到大量的情报。
这头锄头杵着地,那头就看到几个蒙古人骑着马耀武扬威的路过,一面还叽里呱啦说着蒙古语,侧耳听了半天,这个老夜不收忍不住嘲讽的一笑。
几个蒙古人说的,是今年皇太极正式将后金改为大清了,后金属金,明属火,按照五德轮回,正是被明克制的,可是清属水,这么一改,皇太极的野心顿时暴露出来,他已经不满足于劫掠大明了,似乎已经开始想要效仿当年的金人一样,逐鹿中原,争霸天下了。
可大明如何大?军队八万,人口兆亿,女真才几个人,这年头,估计谁也不相信这帮鞑子能灭了大明。
可就这功夫,笑容还没散去,他脸上忍不住一僵,也顾不得耕田了,扔了锄头忽然把脑袋趴在地上,旋即面色发青,左右看了看没人注意,顺着田埂溜了出去。
五月间,草色青青,正是放牧育肥的时候,一般来讲蒙古部落都会分散放牧,可是紧挨着哈喇河套,趴在草丛中,蒋狗娃却看到了令他惊骇的一幕,骑着快马,数不清的蒙古骑兵从四面八方汇聚在一起,迅速向东前进着。
要是在十几年前,这不过是土蛮和女真人的又一起冲突,蒋狗娃甚至会暗暗叫好,可如今,蒙古左中翼几乎全被女真人征服了,如此大规模集结,意味着只有一件事情!
趴着一直等到蒙古骑兵走远,蒋狗娃这才从草堆里钻出来,迅速向村子溜回去。
三十年了,这儿的一草一木他都早就烂熟于心,别看年近五旬,老头子却仿佛豺狗那样,三下两下流窜了回去,不到半个时辰,又赶回来这个小小的村落,看着村子里熟悉的火光,他心头禁不住一松。
一面盘算着回去如何向总兵大人汇报,他一面扛着锄头推开他那间破草屋门,可是门刚推开,他就感觉到了不对,可惜,奔波以及常年的风沙消磨了他的体魄,二十年前能躲过的致命一击,结结实实扎进了他胸口。
“明狗!”
那是一句满语!眼看着那个和自己邻居了五年,满是凶悍胡茬的樵夫若无其事的向自己屋子返回去,蒋狗娃的眼珠子瞪得溜圆,喉咙里发出格隆格隆的空响,手还在向南方竭力的伸着。
可惜,这么一个华夏忠实朴素如老看门狗一般的战士,还是把他那遗恨撒在了关外的土地上,几分钟后,蒋狗娃彻底停止了心跳。
可就在黑暗中,又是个黑影鬼鬼祟祟的冒了出来,如果蒋狗娃还有一口气,一定会认出,这是常来村子贩运货物的曹货郎,只不过和平日里见到精明小气的奸商相比,这时候的曹货郎似乎表现出了些不为人知的干练与很辣。
翻了翻蒋狗娃的尸体,曹货郎再一次缩回黑暗中,大约又是几分钟过后,一只鹞子扑腾着从这个寂静的小山村飞起,转眼钻进了夜空中。
…………
南直隶,紫金山别苑。
“巡淮御史陈彦,常州罗庄人,天启年间曾入东林书院求学,为人贪鄙,好占便宜,最后被逐出,不过依旧以东林自诩,与钱谦益,龚鼎孳等人走的很近,崇祯七年,督山东段河工,未修一寸堤坝,治河银子大部分贪污,然黄河绝口,丝毫没有牵连到他,背后似乎有东阁大学士吴宗达的影子……”
情报秘书做的还挺称职的,端着又是熬夜整理出来的东西,李香君迷糊着朗读着,听的宋青书真是满面郁闷,无奈的哼哼着:“这还真是来了个难打发的,龚鼎孳这老不死的是故意想气老子动手,好给以他口实啊!”
“大帅,还有三天,他就要抵达应天府了,应该……”
看着宋青书脑门上墨笔画着的王八俩字,算是提起些精神来,忍着笑,李香君提醒道,可是话还没等说完,扑棱棱一阵破空声,书房开的天窗中,一个灰溜溜的影子闯了进来,直接落在了李香君拿来挂毛巾的那个架子上,却是只海东青。
没见过这玩意,李香君当即吓得惊叫着向后躲去,宋青书的脸色却是一刹那变得铁青,迅速走上前去,从架子旁边掏出块干肉喂过去,在海东青叼肉吃的时候,从鹰脚抽出了信筒,回头又从书架抽出一本论语来。
上面都是一二三的阿拉伯数字,看着宋青书对着数字一页一页的翻开论语,李香君亦是好奇的凑了过去。
“大帅,这,这是这么了?”
对完了三分之二,宋青书脸色已经完全阴沉了下去,最后几个字找完,他干脆一屁股坐回了椅子上,好长时间,才叹了口气。
“寒冬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