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杭景色甲天下,可惜宋青书一路过来,看到的却是大片的衰败景色,沿途不少庄园,宅邸挂着出售的牌匾,据说几十年前上万两也买不到的一处宅院,如今才千把两都无人问津,宋青书没进城,沿着苏州城边沿插过去的,原本能看到大量大量的纺织工坊如今仅有一小部分还在运作,多数已经挂上蜘蛛网了。
全球化不仅仅在后世,大明王朝已经不可避免的介入了这个全球化,可惜,上层的缺乏认知与迷迷糊糊,没有制定一个切实有效的保护措施,源源不断流淌进来的白银造成了严重的通货膨胀,突然的流入量减少又是摧毁了外向型脆弱的自然经济,财富反倒如同毒药一般将大明的经济毒死了。
看着窗外的衰败,宋青书心头沉甸甸的,如今拯救大明帝国只有两条路可走,要么如满清入关那样杀杀杀杀杀,消灭了绝大部分人社会不能承载的人口,对各势力强行洗牌,熬到了这次小冰川期与经济危机一起过去,就迎来了二百年好日子。
要么就是想尽一切办法救市,想方设法把白银掏出来从新流通到市场上,并且主动走出去,寻找新的财富来源,以支撑资本主义萌芽的继续发展。
这两样,可都他娘的够难的!
“银子啊银子,你还真他娘的是个祸害!”没兴趣再看古色古香的苏州了,宋青书无趣的拿起了一大锭白银,在手里上下翻动着把玩着,自顾自的嘀咕着。可这发自内心的话听到李香君耳朵里,却是多了一层装逼的味道,这妞很是有些不屑的用小鼻子哼了一声。
“你们这些暴发户商人不缺银子,还看不起银子了!可你知道吗?这么一锭银子,已经够外面机户生存一年的了,如果大明少些你们,该少饿死多少人。”
毕竟骨子里还有着一股子傲气,本来这次就是因为陪着董小宛的,董白的事儿解决了,李香君又变的有些呲毛了,还好,现在有了新的目标,宋青书也不回去与她计较,把那银子揣回兜里,宋青书淡淡的说道。
“我如何不知?当年在西安,老子也是穷的上顿不知道下顿,借着人家的红薯推出去烤着卖,大早晨起来给送早餐,被扔进大牢里差点饿死,真正的苦日子,你们这些官家小姐又怎么知道?”
李香君出身其实也不低,她父亲是个武官,只不过天启年间亲近东林,被魏忠贤害死了,她亦是被迫卖身,说到根正苗红,她还真不是。
不过这话听的李香君立马不服气的挺起了小胸脯,看那模样似乎要从《大学中庸》中搬出一大堆微言大义,与宋青书舌战三百回合,偏偏这功夫,一阵喧嚣声却是把马车逼停了,咯吱一下愣是让毫无准备的李香君脑袋咣当一声嗑到了三个人中间的桌子上。
施琅走了还真叫有些不习惯,如果他在的话,马车可绝不会停的这么毛糙,没管直流眼泪的李香君,宋青书皱着眉头推开了车门,心里还嘀咕着这次来苏州,果然有人来找麻烦。
然而,事情似乎和他想的却是有些不一样,一间织造坊门口挤满了织工,正怒气横生的举着拳头抗议,把道都给堵死了,似乎是坊主模样的几个死胖子躲在屋子里,一点儿也不敢出来。
这年头,地主和大商人不一定是胖子,可胖子肯定是地主与大商人,眼看着宋青书的大队官军杀到,那家伙还颇为兴奋的招着手。
“大人,刁民造反,救命啊!”
救命?哼,开玩笑,就这帮混球天天给自己找麻烦,不跟着点房子已经不错了,还救命?瞄了一眼,宋青书是直接转身要回马车,绕条道继续向前走,谁知道紧跟着他身后下来的董白却是忍不住惊叫了一声。
“钱大壮,怎么是你!”
刚刚还喧嚣着往前挤的人群亦是一下子也静了下来,带头闹事的几个织工亦是惊愕的回过身来。
“大小姐?”
“董白,你竟然还敢回来!要不是凭着咱们两家世交,老子能收留你家的织工,结果你看看,你给老子找了怎么一群白眼狼?你,你,你赶紧把这群混球给老子领走,否则老子到官府告你去!”
这胖子还真够嚣张的,听着他的叫嚣,宋青书禁不住冷笑着停住了脚步,一伸手还搂住了有些无所适从的董白那小蛮腰,他倒是想看看,这阵谁还敢找麻烦上门,反正与天斗其乐无穷,与地斗其乐无穷,与东林斗更是其乐无穷,被东林找麻烦惯了,现在没事儿闹上门他还皮痒痒了。
然而,接下来却发生了令他惊奇的一幕,只见那三十来岁,被董白呼名的织工钱大壮痛苦的耷拉下了脑袋,足足迟疑了好一会,才踉跄的摇着头。
“大家,这仉老抠说的没错,咱们现在闹,丢的是董家的脸,董老爷生前待咱们恩重如山,不能让大小姐为难了!罢了,那份工钱老子也不要了,咱们回去吧!”
人的恩德居然能传这么久,哪怕人死了,却依旧能让人想起,就算没穿越前,宋青书都见惯了当面笑背面刀,如今看着这一群面有菜色一贫如洗的织工晃晃悠悠的散去,头一次,宋青书对那种华夏文明中礼的部分又重新有了些新的感悟。
可惜,没等宋青书感叹片刻,那个死胖子又是把脑袋给探了出来,看看人群都灰溜溜的散了,这家伙胆气又是足了,再一次对着董小宛大声的吆喝着。
“董白,算你丫头识相,不过老子告诉你,欠我们丝缎锦的银子,一文也不能少,既然你回来了,明个就给老子把银子准备好,我早上去取,否则的话,老子还去告你们去!”
咣当一声,大门轰然紧闭,那闭门羹听的宋青书耳根子都有些发酸,他是颇为无语的扭过头,对着董小宛问道。
“这厮谁啊?就这么把本老爷当空气了?”
“回老爷,他,他是丝缎锦商号的仉老板,是家父生前的至交……”
说到这儿,董白那忧心忡忡的脸上又满是不自然,声音小的宋青书差点听不清了。
“妾身,妾身沦落风尘,也,也曾陪着几个恩客回过苏州,他,他估计把老爷当成恩客了。”
难怪董白这般不自然,不管那个时代,娼妓都属于贱业,而且哪个男人估计都不会高兴自己女人陪着别的男人过,现在董小宛母亲能不能到应天看病,得以活下来,全在宋青书高兴与否,不容得她不紧张。
然而听过她的解释,宋青书倒是没生气,反倒又扭过了头,不屑的瞄了一眼那描金的牌子。
“丝缎锦,哼哼!”
这铺子也算是坑了加多宝商号一把的仇人之一,宋青书最大特点就是记仇,最后瞄了一眼隐约只有一点儿纺织机械声音传出来的织坊,宋青书禁不住冷笑一声,却是再没说什么,推着董小宛又是上了车。
这事儿还真不是一例,董白母亲住的倒是挺远,沿途宋青书又碰到了好几例,不是织工讨要欠薪,就是砍伐桑树,把蚕苗丢了一地,那股子衰颓的气息更加是掩盖不住,看的宋青书颇为惊奇。
不过好歹再没有堵路的,大约跑了二十多里,可算是到了董小宛在苏州的家。
这妞也真够可怜的,看着这挨着山上的茅草屋,宋青书真有点不敢相信这是堂堂秦淮八艳的家,总共那么三间土坯房稻草物,一个小院子,外头还种植了些蔬菜,这模样,也不比当初在陕北时候那儿的贫民居好到哪儿。
“老爷稍等,妾身去叫门!”
也是颇有些羞涩自卑,这次董白抢着先下了车,一双嫩白的小手用力的敲打起了破破烂烂的院门来,嗓音清脆的向里头喊着:“阿伯,开门,是我,董白回来了!”
院墙矮的可以,宋青书明显看到一个上了年岁的糟老头子那这个破簸箕从屋子里跑出来,激动的拉开了院门,兴奋的大声叫嚷着:“小姐!真的是你啊!小姐回啦了,夫人,小姐回来了!”
“阿伯,慢点!”
心情也是激动起来,跟着,董白也是跑了进去,看着这妞真性情一幕,宋青书也忍不住无奈的苦笑下,跟着下了车,谁知道还没等进门呢,董小宛居然又被推了出来,一屁股摔在了院子中间,紧跟着一个三十多的妇人穿着土布衣服,愤怒的还捻了出来,轮着个笤帚叫骂着。
“你个败坏家风,不知廉耻的东西,董家没你这样的女儿,我也没你这个闺女,你给我滚,马上滚啊!咳咳咳咳……”
气得一句没骂完,这个中年妇人却是又忍不住距离的咳嗽了起来,慌得董小宛又是焦虑的爬起来,猛地扶住她的胳膊叫道:“娘,娘你没事儿吧?您别生气了,女儿,女人这就走!这就走就是了!”
孝顺也真是不容易,这年头饿死事小,失节事大!董小宛卖身秦淮,倒也绝对算得上辱没家门了,可她一个十六岁的小姑娘,为了撑起这个家还有什么办法,看着她狼狈的模样,宋青书亦是无可奈何的上前劝说。
“这位……夫人,小白她这也是一片孝心,您老也别太生气了……”
宋青书是太高估自己魅力了,话还没说完,冷不防那一扫把扑面而来,猝不及防的宋青书让这农村大扫把打脸呼个正着,也是一屁股结结实实坐院子里头的大石头上,疼的他又是哎呦一声直接蹦了起来。
“老爷!”
这回连李香君都坐不住了,惊叫一声,急急匆匆的小跑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