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排燧发枪此起彼伏的连续发射着,一千多发子弹横四五百米范围内的狭窄正面战场,带来的杀伤是相当可观的,好不容易跑到乞活军军阵前的闯军精卒又是一片片的僵卧在战场前,偏偏做为大占上风的一方指挥官,宋青书的嘴角不断的抽搐着。
高迎祥在,朝廷的视线就会聚集在他身上,做为次一级的其他各路民变军首领过的就舒坦点,他要是倒了,朝廷的视线定然向下放,到时候宋青书的日子说不定也不好过了,一面操心着自己人,一面还得操心敌人,宋青书这农民军领袖过的也算是够悲催的。
偏偏闯军还不识他一片好人心,死了上千人,这伙闯军精锐依旧此起彼伏向前冲,火枪毕竟有空闲,终究让他们冲到了壕沟里,已经气如风箱的闯军精兵举着刀盾向胸墙后头的乞活军砍去,也顾不得再装填子弹,前排的乞活军亦是随手套上刺刀,高喊着向上挑去。
顶着枪林弹雨好不容易冲到阵前,闯军在刺刀阵前支撑了却不到五分钟就崩溃了,没办法,来一个死一个,也如同火铳那样,先冲上胸墙的被第一排刺刀扎死,借着战友之死机会冲上来的又被第二排刺刀捅个透心凉,而且刺刀与火铳还不一样,挨了一两枪,救助及时还能活,一刺刀下去,人就基本上可以找小黑小白报道了,血腥而残忍的杀戮,终究击溃了这些闯军的心理防线。
眼看着哭号声中,残余的闯军惨叫着向后逃去,苗美兴奋的呼喝着,拎起刺刀就要冲上去,其他杀红了眼的乞活军亦是差不多,可偏偏这功夫,后头十多个传令兵飞快的跑了下来,一边跑一边还喊着。
“大帅有令,不得追击!”
“嗨,真他娘的晦气!”
在别的民变军,十来个传令兵根本没有用,可乞活军可是规矩分明,令行禁止,天天训练严格的甚至有的兵做梦还在一二一的走着队列,令出必达,那些冲出去的军士潜意识里就退了回来,重新列队,弄得苗美晦气的吐了口唾沫。
不但没下令追杀,宋青书还人道到了极点,又是田伯光那倒霉的延安府书生揉着屁股打着白旗出了去,战战兢兢的到了闯军阵中,允许闯军派五百人先来收拢伤兵。
可偏偏,宋青书一片好心又刺激到了高迎祥,连休整都没允许,这次换上了骑兵,顶着乞活军轰鸣的炮火,三千彪悍的关中骑兵举着马刀呐喊着向阵线发起了冲击。
…………
装备与战术上的优势这次大战真是展现的淋漓尽致,为了攻克庐州,打通通往南京的道路,更是为了打破宋青书这个民变军中常胜将军的阴影,连续两天时间,闯军几乎一刻不停的向金斗河阵地发起冲锋。
先是步兵,然后用骑兵冲刺代替人跑,节省体力,到了阵前再下马厮杀,再然后在附近收集木材定制厚重的大盾牌,由步兵推着向前抵御枪击,可以说能用的战术高迎祥都想到了,最后一次甚至还真的打了宋青书一个措手不及。
上万闯军有一次发起了集群冲锋,宋青书是不客气的下令山顶上大炮轰击,可这一次闯军似乎王八吃秤砣铁了心一般,顶着数以千计的上亡硬生生杀到乞活军军阵前,整个战线与乞活军肉搏起来,到处都是短兵相接。
偏偏这个时候,从金斗河上游,高迎祥不知道从哪儿弄来的一百多条江船载着上千人顺流而下,飞快的插到了乞活军侧翼,上千闯军大刀手下饺子一样跳河,向乞活军背后铺来。
两个师甚至骑兵都派到了战线上,宋青书手头除了二百来个炮营,真是一分兵力都抽不出来了,还好,这次又是马士英派上了用场。
“本官是庐凤总督,传朝廷军令,斩杀贼一首者赏银十两!”
乞活军唯一还有空闲的就是后阵的那些打行混混,宋青书承诺回去给他们补发军饷,逃散的趋势是止住了,三千出头的混混激战两天时间,基本上是在后头看热闹,还算是生力军。
都说战争是急剧感染力的,这两天光看着乞活军杀的热血沸腾,这些打行心头也痒痒了起来,这回有了官府的名头,又有赏格刺激,在马士英的鼓动中,三千多打行师还真是士气高昂,仅仅携带着挖壕沟用的铲子,镐头之类的,呐喊着就奔着泥猴一般的闯军杀了过去,双方在泥潭上顿时混战成了一团。
说实话,宋青书对这些混混的战斗力还真不敢报以期待,不说装备的问题,一帮子靠敲诈勒索的混球能是纵横几省,杀人如麻的精悍民变军对手吗?一面兼顾着前面的战场,一面宋青书还满头大汗的回顾着,不断判断能抽调那一个营回去支援下,然而打了一会,他却是惊愕的把这念头收了回去。
别说,这年头的黑社会还真有点本事,早听说这些混球在安庆城内无恶不作,天天以打人,帮着乡绅镇压乡下佃户,甚至复仇谋杀为生,有的打行打手甚至练的一棒子下去,人无伤痕,可是回家几天必定暴毙而亡的地步,和这些专业流氓相比,闯军精兵虽然厮杀多年,有着足够的胆气与疯狂,可真是技巧略显不足,宋青书眼看着一个长得颇为粗壮的家伙棍子一挑,力道明明不算太大,偏偏对面那个虎背熊腰的闯军立马捂着肚子瘫软成了一团。
毕竟乞活军一天二十五个小时,就差做梦时间没有训练了,干的就是杀人的活计,五千多精兵刺刀上下翻飞,苦战了二十多分钟,头上还顶着乞活军大炮的闯军精锐终究还是崩溃了,残余七千多人又是潮水一般惊慌的向后退却,摆脱了闯军正面部队的纠缠,宋青书立马腾出手对付这支奇兵。
山上的大炮也顾不得散热了,调转回来直接轰到河上,本来那种长条江船就不结实,十几炮下去就沉了一片,旋即大股的兵力压上,这功夫已经被工兵铲工兵锹打蒙了的闯军奇兵,残余的八百多人也是颓然的放下了兵器。
“干的很好,小子!”
这一战打行师也伤亡了三百多,不过坐在河边上休息,这些人依旧残留着兴奋,说男人是暴力动物,还真是没错,安排田伯光去整理各部,宋青书倒是带着随从亲自去了趟打行师,把刚刚那个用锹把捅翻了闯军将领的年轻人找了出来。
还真叫个年轻人,不过十七八岁的模样,嘴角的毛都没退,这年头江南的打行也属于一个社会问题,无地的流民实在找不到维持生计的活路,这才走到这条黑路,倒也不能一棒子打死。
看着这年轻汉子一张圆脸憨乎乎的模样,还生的浓眉大眼,看上去就不想那些穷凶极恶的恶徒,宋青书倒是看的很有好感,拍着他的肩膀连续夸奖了几句,旋即按着他肩膀回头大叫起来。
“这位小兄弟杀敌有功,赏纹银五百两,升安庆师营帅,为我宋某人拼命的,宋某亏待不了你们!”
“好好干!”再一片羡慕中,宋青书又是拍了拍那个有些惊呆的年轻人,旋即领着亲兵再次匆匆向前军赶去,这个打行师虽然表现出了价值,可宋青书目前最倚重的还是自己的乞活军,稍微收买下人心即可,还得顾得上正事。
然而宋青书没等走两步,身后那浓郁的福建味南京官话忽然惊喜的传了过来。
“谢大帅,小的施琅一定为大帅抗头卖命,虽死不悔!”
听着这个名字,一个踉跄下宋青书差不点没掉沟里去。
这一场战斗也是高迎祥能发动的最后一股了,一战折损了四千多骨干力量,就算他也是吃不消,暂停了进攻。
可这皇帝的面子还真是重要,第四天,第五天,第六天,偌大的闯军就横在了庐州城前,也不进攻,就和乞活军以及城头上的官军乡勇大眼瞪小眼。
第七天,还是实在耐不住气的宋青书先找上门来。
会面地点在两军中间设了个小亭子,宋青书是带着马士英亲自到了,闯军方面,高迎祥没来,仅仅派了手下大将郝摇旗来谈判。
这郝摇旗在军中是出了名的粗人,横起来有时候连高迎祥的面子也不买,而且性子残忍,好劫掠,杀人,这个特性见了宋青书还真是发挥的淋漓尽致,一口唾沫吐在地上,这个脸上横肉鼓得跟刽子手般的家伙不屑的把脑袋昂的老高。
“给官府当走狗的混账东西,我家陛下是不屑于见的,有什么事儿就跟赶紧说,老子还要赶回去整军!”
“放肆!你在敢骂一句试试?”
民变军也是讲辈分的,虽然宋青书起兵晚点,可他是首领一个级别的人物,郝摇旗不过是小弟级别,看着这货嚣张跋扈的模样,同来的苗美顿时勃然大怒,眼睛瞪得血红,上前就拎住了郝摇旗的脖子。
“哎呦,朝廷鹰犬还不让人说了,怎么,官狗子,要和老子耍两膀子?”
“老子怕你,有能耐咱就掏刀子决个生死,老子要眉头皱一下都不是带把的!”
眼看着两个粗人就要就地上演起了全武行,宋青书赶忙恼火的喝令道:“苗师帅,退下!”
“可大帅!”
“本帅说退下!”
苗美不甘心的推到一旁,引得那郝摇旗倒是得意的眉飞色舞,也是阴沉个脸,在马士英胡子抽搐中,宋青书抽出一份官府的公文扔了出去。
“这是五省总理卢象升发来的军报,你拿回去给你家闯王,他知道怎么回事!”
“鸡毛东西!”
团废纸一样,郝摇旗把公文团成一团塞进了怀里,招呼都不打一声驾着战马又小跑了回去,然而仅仅不到片刻,又是十多骑快马奔了出来,这次却是换成了与宋青书有交情的李过。
这次可有礼貌多了,李过是亲自跳下马,向宋青书鞠了一躬。
“大帅义举,我家陛下多谢了,不过奉劝大帅一句,和官狗子搅在一起,终究没有好下场,好自为之!”
“本帅自有计较!”
寒暄了两句,李过亦是行色匆匆的退回了军中。
次日,庐州城守军还有乡勇们又是打着哈欠登上了城墙,准备新的一天防御,背着太阳揉了揉眼睛,守庐的一个百户刚想松开腰带放点水,可旋即,他又是不可思议的揉了揉眼睛。
“闯军退了?”
一夜之间,一直死赖在那儿不走的闯军,居然走了个一个都不剩,而此时,一直守在城下的乞活军也是早早出了门,在闯军的营盘中收拾着战利品。
可算是把闯军打发走自己的地盘了,站在炮台上眺望着自己部将收拾东西,宋青书是轻松的吐出一口气来,可旁边的庐凤总督马士英却是一丁点都高兴不起来,反而哭丧着一张脸。
“都督,别这样嘛?好歹宋某奋战都没打退的闯军,让您一纸书信就给退了!”好半天,宋青书方才带着笑意扭过头,可听着马士英却是差不点没哭出来,一张苦瓜脸也是抱拳拱了拱手。
“青书兄,可让你把某拖下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