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县算是个大城,曾经还是州级别的行政单位,名义上还是封在大同的代王统领封地,直到万历年间才废州为县,代县城防是大明开国之初驱逐了蒙古势力,朱元璋大修边防时候修建的,当年土木堡之边,瓦剌大军连五十万明军主力都歼灭了,却也没打下这里,历史上这代县还有雁门关亦是无数次抵御草原入侵的最前线。
然而入了明以后,除了土木堡那次比较惊险外,多数战乱都被北方的大同,宣府镇给挡住了,代县倒是一百来年未经历大的战火,这会儿农民军大军压境,朝廷新任命的县令还没来,听着几个逃回来的地主豪强一吵吵,整个县城跟开了锅似得。
“快!都搬上去!”
库房里的大炮都生了铜锈,一动弹还直掉渣,绕是如此,刘体纯依旧嘶声竭力的叫嚷搬运着,有炮总比没炮强,他可知道,自己家大帅这次带来的人马不多,能争取到点时间,就已经是很仁至义尽了。
至于城里那些代县乡下的地主豪强更是心焦的要命,肉疼的脸都抽搐了。
“我就说这宋贼不靠谱,打什么响马子啊?这下我那五百担粮食,估计全毁了!”
一面指挥逃难带来的乡里民壮上城协防,一面某个肥的都可以下锅熬油的家伙还愤愤然的嚷嚷着,晃得他身旁的瘦猴赶紧一把捂住了他的嘴。
“季兄,祸从口出啊!咱这身边儿……”
也是惊出一身冷汗,左右瞄了一眼,看都忙着守城,这季胖子方才抹了一把脑门上油汗赶紧接着张罗。
不过这样的抱怨此起彼伏。
就在城头上忙着搬箭,搬石头功夫,不知道谁喊了一句贼兵来了,呼啦一下,刚刚还一肚子牢骚的地主豪强们全都两股战战,趴在了城墙上头向下张望,一望不要紧,不少人裤子都吓尿了。
密密麻麻,数之不尽的饥民大军犹如过境蝗虫那样,自西南而来,大军践踏起的烟尘,一眼都看不到边!
“这下完了啊!”一拍大腿,季胖子是瘫软的坐在了地上。
这么看贼军可不下四五万,自己手下才五百,加上那些不靠谱的民壮才七八百人,怎么看都是实力悬殊,就连刘体纯这个悍匪都是一脑门的冷汗,赶忙跳着脚叫嚷着:“开炮!开炮!”
“别他娘的开炮!开城门!”
离着老远,城底下倒是有人叫嚷起来,看着自己麾下手慌脚乱把火药塞进去,却从炮膛里掏出一把稀泥,气的胡子直抽的刘体纯想都没想就一句骂了过去:“开你大爷!老子大炮崩不死你们这群蠢贼!”
差点没气的从马上掉下来,也豁不上那老脸去和这浑人吵架,宋青书无奈的马鞭子一点周遇吉,也是一肚子无语的后山西总兵赶忙提着马奔了过去,高高举着双手在城头下叫嚷道。
“老刘,别开炮!是我!是我!”
“我与大帅讨贼归来,旗开得胜,这些都是俘虏!”
俘虏?左右张望,好几万乱民乱七八糟围着,中间那一小捏乞活骑兵跟包在火龙果里的籽儿似得,谁俘虏谁,看样子还真不好说!
不过这会儿也看清了,自己大帅那招牌宋字大旗,乞活大纛,不管谁俘虏谁,大帅在底下,这炮也不能放了,愣神的看了好半天,刘体纯又是一大脚把好不容易把炮膛擦干的属下踹到一边去。
“大帅在底下,还擦你娘个蛋啊!开城门去!”
“军爷,不能开啊!”
一大帮子地主豪强裤裆都吓湿了,跟着刘体纯背后就一个劲儿哀求着,这阵势,要是冲进来,自己好不容易城里这点家当也跟着玩完了,命留得住留不住还两说,其实刘体纯自己也是一肚子忐忑,可宋青书在底下,万一他是被俘虏了,自己不开门,伤了大帅,那罪过就打了,硬着心肠一摆手让人把这些地主插出去,刘体纯是心砰砰直跳,亲自打开了门栓。
还好,没有一窝蜂往里闯的流贼,倒是那周遇吉提着马笑呵呵小跑了过来,上来给刘体纯一个大拇指。
“敢骂大帅二大爷的,你是第一个!兄弟我敬你是条汉子!”
眼看着宋青书提着马从后面也是赶了过来,那张脸绷的跟透明胶似得,好不容易松一口气的刘体纯那张大胡子脸又是悲催的拉了下来。
宋青书倒是没有进城,仅仅叫随行骑兵把二十几个捆的跟端午节粽子似得的流贼丢进去,吩咐关起来,又出城去了,接着刘体纯的代县守军也被调了出去,一千多人扛着木头敲敲打打,圈牲口一样圈出了个巨大的围栏,把好几万流寇关了进去,那些人也真跟草原上的羊一般老实,就那么傻傻的看着,这工作一直干到了半夜,看着这个巨大牢笼边上烈烈燃烧的火堆,那些惊慌失措的豪强这才定下心来。
居然真他娘的打赢了!
其实农民起义也得经历几个阶段,早期的农民军茫茫懵懵,只会跟着那些逃兵,土寇之类的领导人物吃大户,战斗力是最弱的,这段时间也是被官军镇压最惨的时候,十个人能有一个人活下来都不错了,可这些活下来的人,却构成了农民军足以和官军拼个旗鼓相当的骨干。
现在的三十六营,大部分属于中期农民军,而晚期农民军,就是崇祯十五年到十七年时候的李自成,张献忠大军了,已经有了相当大的规模,相当严谨的组织,怀着一个建国的目标,锐不可当,官军再也不是其对手。
这些忻州的流寇,就属于早期阶段,核心力量不过几百个土贼,而且还是几支队伍拼在一起的,被别有用心者所操纵抢捏到一块儿去,宋青书第一轮冲锋,直接把那个墓后煮屎者给吓尿了,撒腿儿就跑,整个流寇军顿时失去了指挥,看着高头大马杀人如麻的乞活骑兵,直接开始了溃散。
要是五六万头猪,宋青书还真未必能俘虏这么些,猪不会投降,可人却会投降,一看打顺手了,胆儿肥起来的宋青书直接命令分成了六队,从六个方向兜了回来,逃跑的被杀了一地,再也没有胆气的流民恢复了温顺的本性,无师自通丢了武器抱着头蹲了一地。
这场仗最危险的时候居然还是在代县城下,差不点被自己人的火炮给崩了!
不过看守这不知道几万俘虏也是件危险事儿,连根棒子都没给留,把人圈起来后宋青书还是紧张的死死盯着,一直到半夜,孙传庭率领这乞活军火枪队退了回来,三千多人马在手,这才让宋青书也是松了口气。
才刚刚收下来的土豆地瓜,在火上散发出了一股独特的香味,源源不断的乞活军带着粮食赶过来,在那个巨大的战俘营里头点上了上百个火堆,张好才又是悲催的拿着个账本东奔西窜,去统计着人数,站在城楼上闻着那香味看他忙得跟陀螺一般,宋青书又是满面肉疼的直摇头,并立在他身边眺望着,就连冰块脸孙传庭都是无比惋惜的摇了摇头。
“早二十天打这一战,秋收的人就有了!”
统计了一个早晨,大概结果出来了,总共乞活军俘获了四万六千多人口,整个乞活军总数还多五千,昨天孙传庭往回撤时候摆了个空心阵,响马子不知道乞活军虚实,好嚣张的追着屁股冲,结果被火枪打死,刺刀捅死了二百多,直接做鸟兽散了,算起来,这一战乞活军是大获全胜了。
然而,宋青书却高兴不起来。
养活乞活军自己就很不容易了,多出着四万多张嘴,他上哪儿整粮食养活去?并且,真正那个幕后谋划的人,还没有出手呢,这派过来的不过是炮灰,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总被人在暗地里惦记,也不是那么回事。
关过孙传庭都急得大牢现在是又一次人满为患,空气中除了那股子臭气,还多了种烤肉的味道,十来个倒霉的响马子被拔的赤条条的挂在墙上,耷拉着脑袋就像死了一样,刚刚用过刑的刘体纯满是心虚的快步跑了回来。
“大帅,什么也没问出来,这些人也真是被打崩溃了,估计他们也真不知道!”
嘴角剧烈的抽搐了下,宋青书则是冷哼的一挥手:“继续抽!”
能被派出来,联络原平县的几大贼头,这几个家伙算得上响马子中的中上层了,不过,就算他们知道,也不过知道的响马子内部一些情报,这事儿却没有这般简单。
涉及到了边军!而且还不像邱明,许鼎臣这样的单干户,外来户,涉及到边军根深蒂固的将门纷争!
一肚子郁闷,宋青书是学着孙传庭那样冷着一张脸,一路上哼哼着出了来,不过刚到了大牢门口,却冷不防一把巨大的伞斜刺里猛地举了出来,倒是把他吓了一跳。
“大帅虎师,古有关云长单骑匹马取上将首级,今有宋大帅百骑破贼数万之众,大帅真乃我代县子民的保护神,在下邱庄邱老古,特带领代县乡绅子民,为大帅送上万民伞一把,以表达我等心意!”
一把帆布大伞上,密密麻麻的写满了名字,而手拿着伞柄,还有周围围拢的那些代县士民,头一次,宋青书在他们眼里看到了真诚!第一次没有那种对流寇的排斥,这就是民心啊!
看着几百人一起鞠躬拜望,宋青书亦是感觉到了一股子震撼,下意识,紧紧的接过了那伞,好一会,这才回过神赶忙双手向上抬着。
“大家请起,快请起!”
“谢大帅!”
倒也不能怪这些明末的士绅吝啬的可以,明明大明王朝都要垮塌了,却一毛不拔,不肯伸出些许援手来支持朝廷,渡过难关,实在是他们也对这个风雨飘摇的大明朝失望了,人一旦失望厌恶某件事情,绝迹是不会再在上面投入丝毫热情。
不过如今,宋青书倒是超像了个反方向发展,他展露出了保护代县的真诚还有实力,那些代县豪强倒是开始了投桃报李,城外头,头一次这些山西老抠把一车车的粮食主动晕了过来。
正愁这四万多俘虏如何去养,转眼间汇聚来了一万多担粮食,倒是解决了不少燃眉之急。
“多谢各位乡亲父老了!”站在大营门口,头一次宋青书对这些地主士绅笑的仿佛一朵花那样,抱着拳头答谢着。
“不敢不敢!宋大帅军机森严,爱民如子,是我等应该感谢宋大帅啊!”前天还在城墙上说着宋青书的坏话那个季胖子这会儿也笑成了一朵老菊花,抱着拳头向下鞠着躬。
真是战争红利,外头的乞活军将士还在不断往军营里头搬运着粮食,眼看着一副兵民鱼水一家亲的和谐模样,然而这季胖子鞠躬起来的时候,却忽然脸色一变。
哇!
一大口黑血喷溅出来,惊得宋青书一个机灵躲到了一旁,那血,全都喷到了他身旁的辕门栓马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