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冽的寒风好似无数张牙舞爪的凶恶猛兽从几千里宽的极地冰窟之中喷涌而出,野蛮的从被极夜所吞噬的冻灵冰原之中呼啸而过,又从千年积雪的妖冰雪林里直冲而过,到达玄冰城下的时候虽然步伐稍稍慢了下来,但凛冽寒意却是不曾稍稍减退。
而玄冰城在无论任何一本历史典籍或者神话传说里都是极其古老的存在,现在的人们早已不知道玄冰城那几百丈的城墙是怎么建立起来的,就好像不知道玄冰雪域到底有多么广阔的领土。人们知道的是尽管玄冰雪域的南方有温热的气候和醉人的阳光,但是玄冰雪域的伟大的帝君,世世代代都驻守在玄冰雪域最北边的玄冰城里,抗拒那妖冰雪林里的妖兽和雪人,守护着他的子民和玄冰城南的万里河山。
绵延万里的封神雪山好似一道天然的屏障,不仅挡住了从极地冰窟之中喷涌出来的寒风,也挡住了千万年来妖冰雪林里总是觊觎着人类富饶领土的妖兽和雪人。而玄冰城就坐落在封神雪山唯一通向妖冰雪林的山口之中,好似一尊威猛的巨兽,将黑暗与邪恶、冰冷与残酷与人类的乐土隔绝了开来。
按照春秋时节的算法,这一个极夜已经持续了足足有十几天了,漫天的大雪让天地间的一切看着都不那么清楚,两匹雪角马拉着一辆车就吱吱呀呀的从妖冰雪林之中走出,这车架甚是宽敞,怕是三四个人坐着也是绰绰有余。拉着的雪角马倒也健硕,脖子下面的铃铛结了冰霜,虽然摇摇晃晃却发不出一点声响。在车架的身后两条车辙从阴森的妖冰雪林之中蔓延而出,过不多时又被漫天的飞雪遮去。
一个满头白发飘飞的男子坐在车架之上,那男子身材修长,面目素净而自有一种英气,黑色的眼眸灿若星辰。这男子静静的坐在车架上,也不赶马,夜色里的玄冰城在他的眼中越来越大,城墙上点点淡蓝色的光亮是封神雪山特产的冰凌石,用在玄冰城头做照明之用。
男子抬头看了看淹没在大雪天里的玄冰城墙的顶端,眉目间颇有一股忧虑的神色,似是有着极重的心事。
“万山,我们快到了么?”
一个清若百灵的女子声音从车厢了传了出来,这声音翠丽而而轻灵,好似最晶莹的水晶和玉璧碰到一起的声音。
那男子回头看了看,正要说话的时候车里的女子又开口道:
“万山,你把车帘搭起来吧,我看看外面。”
被称作万山的男子笑了笑,将马鞭放在车辕上,然后搭起了车帘一个绝色的妇人抱着一个婴儿坐在车内。
那妇人面容白皙素雅,精致五官的在那温润如玉的面颊上浑然天成,更没有一点点瑕疵和可以修改的地方,黑色的头发如瀑布一般从头上倾泻而下,没入没有丝毫杂色的雪狐毛皮大氅之中,好似有无数雪白的精灵在发丝间跳动。
那妇人展颜笑道:
“我们离开这玄冰城足足有近百年了吧?”
被称作万山的男子看着那妇人,满眼尽是浓的化不开的温柔,道:
“越是往北极昼极夜的时间越久,我都记不清多久啦,不过想来百来十年是有了,这百年当真是我过的最快活的日子了。”
妇人回看着男子,四目相对,漫天的凄风冷雪好似都小了一些,这时那妇人怀里的婴孩似乎醒了过来,张开亮晶晶的大眼睛往车外看去,妇人食指微微一动,一股淡淡的光幕笼罩在了车口,将外面的风雪隔了开来。
男子回头凝视着妻子和孩子,笑了笑,转过身去,挥动马鞭,停了片刻的车架又吱吱呀呀的朝着玄冰城这只巨兽的的嘴里进发了去。
也就是这片刻的功夫,风雪更急了,凛然的寒风如同鬼哭神嚎一般呜呜作响,大片大片的雪花被寒风卷带着在空中横冲直撞。吱吱呀呀的车马声都被风雪的声音遮盖了下去,车辕上的男子不时的抖擞雪白的兽皮披风,好清除身上的积雪。
“万山,你还是不喜欢用灵术将风雪避开么?”那女子的声音从车里传来。
“些许风雪而已,落在身上反而真实些。”男子笑道。
过不多时车架到了距离城墙不足百丈的地方慢慢停了下来,男子翻身从车上跳下,沿着百丈高的城墙往夜空之中看去,明灭的冰凌石的光芒在闪烁。
忽然那男子开口叫道:
“守夜人寒万山归来,请城上的弟兄们开门!”
这声音并不甚大,即便是在他的身后车里的妇人也不会觉得吵闹和刺耳,但却在这暴风雪肆虐的夜空中远远的传了开去。
这话声一落,在百丈之外的十几丈宽的大门上镶嵌的冰凌石忽然闪亮起了淡蓝色的光芒,将他的前路照亮了一些。
过了许久,嘎嘎的声音传来,巨大的玄冰城大门裂开了一条四成左右的缝隙,紧接着哒哒的马蹄声从城内传了出来,这声音甚是急促,但却没有丝毫的散乱,虽然十几匹神骏的雪角马全力奔驰,但却只有一个马蹄落地的声音。
过不片刻,一队白衣白甲的骑士从那缝隙之中疾驰而出,冲刺到车架之前将将的停下,然后成扇形将这车架围在其中。这一队骑士约莫十五六个,雪白锃亮的雪铁铠甲和头盔将这些骑士的全身都紧紧的包裹在盔甲之中,只露出两个眼睛可以对外视物。
“前面是什么人?从哪里来?”
当先一个骑士勒住胯下雪角马的马缰问道。
寒万山笑了笑道:
“我刚才不是说过了么?守夜人寒万山,有事情要进城。”
“胡说!那里来的蛮民,胆敢冒充我玄冰城皇室七杀王!车架之中又是何人?为何不下车相见?”
那骑士猛的一挺枪,一股锋锐之气陡然从丈许长的银枪上喷吐而出,三四尺的枪芒在枪尖上吞吐不定。与此同时其他的骑士也是上前一步,十几把银枪齐刷刷的指向了寒万山和车架。
寒万山苦笑道:
“这还能有假么?车里是我妻儿,孩儿尚幼,经不起风寒。”
“拿下!”
那骑士冷喝一声,十几条冰冷森然的长枪顿时寒光闪烁,齐齐的向寒万山刺了过去,枪尖上的枪芒更是宛若蛟龙出海一般,气势凛冽。这十几个骑士原本就将车架围了一个半圆,此时一齐发力刺向寒万山更是将他所有可以躲闪格挡的余地都死死地封住了,不过电石火光的一瞬,十几把枪堪堪都刺到了寒万山的身前!
寒万山命在须臾!
可是就在这最后的一瞬间,时间好似暂停了一般,那十几把寒光森森的银枪竟然齐齐的停在距离寒万山一尺左右的地方,再也无法向前分毫!
十五跟闪烁着淡淡蓝光的冰锥凭空悬浮在这十五个人眼前不足一寸的地方!
寒万山举起右手,一根森蓝色的冰锥竖在他的指尖滴溜溜了的转动。
“我以前也曾是冰帝甲卫,只是不像你们这么差劲。”
寒万山轻轻的摇了摇头,语气中有些怀念,又有些落寞。蓝光闪过,那些悬浮着的冰锥凭空消弭。
那为首的骑士伸手掀起头盔上的面罩,眼中依然难掩惊恐的神色,似乎还没有从那十五跟冰锥带来的震撼之中恢复过来。
“谢前辈不杀之恩,只是前辈若真是七杀王,烦请前辈稍等,若在下回禀。”
寒万山拍了拍眼前那个虽然有些惊慌但却不乏英气的骑士首领的肩膀,微笑道:
“莫要丧气,快去禀报吧。”
那骑士被寒万山这么一拍似是得了极大的鼓励,微微颔首行了礼,拨转马头飞也似的奔入了城门之中。
就在这时,忽然车架中的年轻妇人急切道:
“万山,峰儿又吐血了!”
寒万山忙反身钻入车内,只见刚才还在母亲怀里玩耍的婴儿嘴角溢出了一丝鲜血,原本温玉一般的红润脸蛋也变得煞白!
那年轻少妇一下子慌乱了起来,道:
“峰儿这病越发的厉害了,以前几天吐一次血,可是今天……他已经第三次吐血了,怎么办……怎么办……”
寒万山皱着眉头道:
“顾不了那么许多了,我们直接走吧。”
“可是,大巫师会出手相救么?”少妇忧愁道。
“走吧,先找到人再说。我开路,你抱着孩子跟在我身后”
话音刚落他的身体已经从车架之中电射而出,向着那远处的城门疾驰而去,守在车架外的骑士却只见到一道白光从他们身前闪过,再回头看时却见车里空无一人,方才还在他们眼前的寒万山已经消失如鬼魅!
“闯关!有人闯关!”
骑士朝着城头放声疾呼,城头上一朵灿烂的烟花闪烁,继而被永无穷尽的黑暗吞噬。
但寒万山此时早已经通过了那城门的缝隙没入了这被暴雪所统治的黑夜之中,那里还有半点人影?那两匹拉车的雪角马和车架依然停在那里,城门口的灯光拉出了的长长的暗影一直往外延伸到了极远处的妖冰雪林。
星痕静静的站在群星殿中央,身材修长,眉目俊朗,看着群星殿圆形穹顶上的星光明灭,那星光闪烁着晦涩而幽远的过去和未来,他黑色的头发被一根黑色的丝带束了在一起,披落在星光点点的法袍上,他身上的占星法袍被从窗里灌进来寒峰吹的咧咧作响。脚下经纬纵横的星盘的线条密密麻麻的向四周延展了开去,散发着同样明灭的光芒。
“你看到了什么?”
星祭的身材佝偻枯瘦,整个人都靠着他手里的那根同样枯黄的法杖支撑,他身上的衣物破旧,面容枯槁,除了那根法杖上的硕大的雪晶球之外,他整个人就好像一个“枯”字一般。
星痕眉心散发出的一缕星光慢慢熄灭,群星殿的穹顶和地上法阵的星光都黯淡了下来,星痕回过头,看着站在门口的星祭,目光迷惑:
“我不知道我看到的是过去还是未来。”
一阵寒风夹带这雪花飞了进来,星祭咳嗽了两声,道:
“既是过去,也是未来。”
显然这句话并没有解开星痕内心的疑惑,他走到窗边一边关窗一边说道:
“老师,这个未来,从何而生?这个过去,因何而逝?”
星祭说话的声音干涩的好像群星殿那破旧的窗子吱呀的声音:
“下一个雪祭日的时候,你就会是玄冰雪域新一任的占星师了,我会将我的所有梦境都给你。”
星痕上前扶着老师慢慢的走出群星殿,寒风再一次将他的法袍卷起,黑色的长发随风飞舞,两个人都慢慢的停住了脚步。星痕转身看去,一瞬间群星殿上的群星一起闪烁出了灿烂的光芒,在群星的中央,一男一女卓然挺立,那女子怀里抱着一个小孩,在他们的身后,风雪如织。
星祭慢慢的转过身看着眼前这二人道:
“原来是七杀王夫妇。”
这二人自然便是寒万山夫妇,寒万山开口道:
“想必以前辈之能自然知道我夫妇深夜叨扰所为何事。”
“七杀王过誉了,这人间世事百态之往来繁复更胜于群星起落明灭之百倍,贤伉俪更是世间龙凤,纵然老朽看尽这群星流转,也不敢对贤伉俪妄加猜测。”
星祭语速极慢,不时夹杂着些许咳嗽,就在此时那女子怀里的婴孩的嘴角又溢出一丝鲜血。寒万山心急如焚,正要出言,却见那女子一转瞬的功夫已经显现在星祭的身前,疾声道:
“星祭大人,我儿如今性命垂危,大巫师雾隐的巫术通天彻地,向来只有他能救活我儿,你能不能帮我们寻找一下雾隐大人的所在,我夫妇感激不尽。”
星祭慢慢的摇了摇头道:
“我真的不知道,他已经消失了七十余年了,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也没有人知道他是死是活。若是他蒙蔽了天机而陷入沉眠,我也找不到。”
那女子冷眉倒竖,一只冰雪凝结成的大手倏然成型,将星祭佝偻的躯体握在掌中,只一瞬间,星祭那枯黄的脸庞就变成了胀满血的颜色。
“说!他在那里!”
女子陡然变色,之前的温言悦色转瞬间就变成了疾言厉语的喝道。但那冷厉如冰的目光深处却似乎有些微微的颤抖,星痕猛地踏上一步,眉心闪现出一道星光好似一张光幕,向那女子笼罩了过去。
“哼!”
那女子一声冷哼,那淡淡的星光所凝结成的光幕就散落如风,星痕的眉心渗出了一缕鲜血。
“走吧。”
寒万山的手轻轻搭在了那女子的肩膀上,那女子回头看向夫君,满身的煞气和刚硬如烈日融雪般消失,泪水却无法抑制的从双眸中溢出,只一个片刻,便已经泪流满面。寒万山轻轻的抱住妻子,对于他们,这世间所剩的温暖便只有彼此了。
“雪薇”
寒万山轻轻拍了拍妻子的后背,轻声安慰。他本想向星祭赔礼致歉,但此刻着实没有半分虚礼客套的心情。
握住星祭的大手松开,星痕勉强爬起来,轻轻的拍着星祭的背,星祭慢慢的缓了过来,对星痕说道:
“扶我到星盘中央去。”
星痕急道:
“老师!”
星祭的干枯的声音听不到一点波动:
“七杀王,我帮你找找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