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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二章 吃亏是福

    “什么道理?”

    洪衍武颇有深意的一笑。

    “这件事表面上是坏事,可实则又不然。因为事物都是多面性的,得用多维度来分析才客观。我们大陆讲究辩证法,关键是看你从什么角度去观察。咱京城不有老话嘛,傻人有傻福,吃亏是福。我就是想当傻子,靠吃这个亏,来占个大便宜呢……”

    洪衍武滔滔不绝的说着,可这些道理落在洪衍亢的耳朵里,却总觉着云山雾罩的,不切实际。

    他心里一急,嘴里可就不满了。

    “我说小武啊,你能不卖关子吗?你说这些道理我懂,我就是想知道你所谓的‘占便宜’到底能从中得着什么?”

    没想到洪衍武又是嘿嘿一乐,竟然悠哉悠哉地回答。

    “得着什么?那可多了。金钱、土地、名声、人情、面子、关系、政策便利,是要什么有什么啊……”

    好家伙,这话可真够飘的,这不拱火吗?

    洪衍亢听了这叫一个气啊。

    眼珠子一瞪,烟头一扔,数落的话是脱口而出。

    “有这好事儿,日本人还能跑?你拿我开心呢吧你?”

    可他没想到啊,洪衍武还真不是开玩笑,后面的话开始显露重点了。

    “衍亢大哥,您别急啊。我不打诳语。我的意思其实是,什么事都是既有利又有弊,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以不同方式看待问题,就会有不同结果。”

    “没错,死板的体制和官僚习气暂时难以彻底改变,确实阻碍了经济发展。可您怎么不反过来想想。这样的特殊性其实等于是另一种游戏规则,只要能适应,掌握其中的规律,也代表着莫大的商业机会。”

    “像那些倒批文的人不就是嘛,为什么能实现暴发啊?因为表面他们买卖的是一张纸,可实际买卖的是背后的权力。还有那些外商,来京城的人数不但不减少,反而日益增多。他们都人模狗样的上这儿干嘛来了。能像他们自个儿说的吗?是不惜回报帮助大陆搞建设来了?谁信哪。”

    “我告诉您吧,这些个兴冲冲往北边来的人,高调要投资的人,几乎全是他妈的投机商、骗子,和正经商人有着本质的不同。他们就因为不愿意靠正常的商业竞争艰苦的赚钱,才会看上了内地权力经济的特点,一窝风似的钻进来,变着法儿走捷径暴发呢。”

    “所以对这些人而言,我们大陆,尤其是北方,反而是最大商业机会所在。因为这儿就像是一个特殊的投机市场,准入资格很严,做投机生意必须先取得权力的证明。而一旦有了这个证明,就无往不利了。平价物资,工程计划,贷款地皮,想要什么就有什么。甚至不用你费力,会有人主动送上门……”

    “说白了,现阶段的大陆,就是关系多的赚大钱,关系少的赚小钱,没关系的赚不到钱。你不懂得借用权力,芝麻大的小事也难办成。可只要和权力拉上了关系,天大的事儿也能办成。整个过程其实有点像开核桃,坚硬的外壳是权力,美味的果仁是利益。无论你用什么办法,只要突破了第一层,就能享受到里面的好处了。”

    “不瞒您说,就说我自己倒腾的服装和旅游商品,虽然属于较低层次的商品零售。可局面要扑腾大了,没有关系给我托着底子,一样是玩不转的。市场、运输都得靠有人帮衬才能维持。这也是为什么,这钱谁都能看得见,却偏偏就让我给挣到手的原因。”

    “说到这里您再想想看,林书记让咱们投资的项目,确实违反了正常的经济规律,是注定要赔钱的。可他又代表着地方政府的最高权力,他下面可覆盖着工商、税务、公安、卫生、城建……这一系列让商人必须巴结的部门哪。”

    “如果说是办个山庄酒店就能让林书记高兴,让当地所有卡商人脖子的单位大门全朝您敞开,而且笑脸相迎。您还觉得这个代价贵吗?”

    这种想法确实是从洪衍亢未曾想到的角度出发的,堪称发人深省。

    他自觉明白了一些,可这也让他深表担心。

    “你是说?你是要用投资酒店的亏损‘买’下一级权力,然后再用这权力从别的地方赚回来?你也想做‘官商’,用权力走捷径吗?也想去倒卖批文?”

    哪知洪衍武忙不迭的打断他,竟摇头否认。

    “衍亢大哥,您又误会我了。怎么可能呢?”

    “首先从历史上说,咱们洪家已经吃够了做官商的苦头了。巴结上个靠山,也就等于把自己的身家性命与之栓死了,得利快,可输光也快。我岂敢重蹈覆辙。”

    “再说,们洪家做买卖的宗旨也不一样。咱们洪家有祖训,不碰国家重要物资,不做霸盘生意,不急功近利,要的是细水长流。经营核心是靠‘德’字来获得‘人和’,还要遵循一个‘藏’字。倒卖批文,这不但缺德,也和祖训全盘满拧啊。我要这么干,我亲爹就得跟我翻脸。”

    “其实真要弄批文,我都用不着巴结林书记,指着杨家走部队的路子岂不是更方便?可我不能也不会这么干。因为这是上面严令禁止的扰乱经济行为,这种拿权力兑换利益的方式实在低级,真要想查,那就是一逮一个准儿啊。”

    “杨卫帆可是我真正的好朋友,我们不是利益关系的结盟。我既不能害自己,也不能害人家。就连林书记也一样。他对龙口村和兆庆的帮助也很大。冲这个,我也不能给人家下套儿,真好意思,提出什么违反政策的要求。”

    “我的意思其实是想说,如果把权力带来的便利,也视为一种必须的生产资料的话,其实现在官方需要的代价很低。哪怕在政策允许范围内,用合法合理,正大光明的方式做这样的‘交易’,也是值得的。”

    这一番说辞,显示出洪衍武比洪衍亢还要明白。

    这总算是让洪衍亢放下了一半的心。

    可问题是,洪衍武具体的打算,还是让他没摸着门儿。

    于是他摸着下巴沉吟着,呈现出了一副犹豫不决样子。

    而洪衍武马上就读懂了堂兄的表情,这样也就做了更详细的说明,以打消他的顾虑。

    “衍亢大哥啊。目前来说,内地穷,体制傻,法律不健全,市场无规矩,这都是不争的事实。可正因为这样,摸着石头过河的政府,在政策上才好通融。正因为官员没见过什么世面,又缺乏谈判经验,他们更没有形成一个正常、对等的商业概念,才有好多偏宜可以占啊。”

    “咱们可以琢磨一下,林书记要的到底是什么啊?其实就是一个可以拿来显摆、炫耀的政绩工程。只要有了这个山庄酒店,林书记的工作就能获得上级的嘉奖和认可,前段时间在小鬼子身上丢掉的面子也就找回来了。”

    “您当他要的真是投资吗?是真正的带来什么经济利益吗?不,外来的和尚回念经,他要的是外商投资的这个名分。全是冲大哥您这港商身份。否则这酒店兆庆要咬咬牙,也能帮着盖起来。何苦请咱们吃饭呢?”

    “至于酒店是否能真的经营好,给当地又创造多少就业机会。却不在林书记考虑之列,国内像这样只讲投资不讲投资效益的项目太多了。赚钱只是添头,有当然好,没有也无所谓,他绝对不会放在心上。”

    “而反过来,林书记又能给咱们什么呢?首先看得见,摸得着的,就是景区附近一大片风光秀美的土地啊。”

    “您要知道,‘石花洞’可不是一般的旅游景区,那是以其规模之大和景物之奇列全国四大溶洞之一,又在京城的边上,其实不乏客源。那么随着一期一期的陆续开发,景区会越来越有名,游客自然会越来越多。”

    “而且这种投入同样因为是政府主导的,那是不计成本和利润得失的,道路和服务设施也会修得越来越好,完善速度绝对比资本主义国家要快。”

    “同样的,内地的经济也不会停止发展的,现在消费能力低,不代表永远消费能力低。我们盖好的酒店早晚会迎来真正的盈利。香港经济起步不也就在七十年代吗?这才几年,香港普通工薪阶层就已经可以去日本、台湾旅游了?”

    “所以这样的景区土地,本就是稀缺性资源。如今随着咱们挑,随着咱们划,又没有什么居民。真要能拿下来长期占有,这岂不是大便宜一件啊。香港的地价是怎么涨上去的,那些风景区一样的别墅又值多少钱,堂兄你最清楚了吧?”

    “其次,还有政策上的便利。这件事对林书记的重要性不言而喻,所以他麾下的干部们,在这件事上一定会尽全力配合咱们,别说设置阻碍了,还得大开绿灯。”

    “贷款当然也方便啊。总投资既然高达两千万以上,一旦立项,通过政府从银行手中要个一千万来用用不过份吧?利息也不会太高,肯定优惠。”

    “最后,那就是人情上的收获呀。咱们算是看在兆庆的面子上,本着为国家做贡献的出发点,才不计得失的成全林书记,这件事一定要让他明白。而且咱们又不提其他非分的要求,他能不念咱们的好?不念兆庆的好?今后咱们要想在他的治下做别的买卖,他能不极力帮忙?这就是存下的人情啊,以后收利息的时候,那也许就贵多了。”

    “总而言之,这件事就是一件短期会亏损,但长期是大赚特赚的买卖。小日本呢,其实就是没看懂这些才会走的。他们一向没什么大局观、大气魄。投资上向来追求的也是短期效益。我只能是说寡国小民,眼皮子就是浅。”

    “在我看来,这种事儿就跟买古董字画似的。现在买,或许看着傻气,可你坐等十年二十年再看,那就赚大发了。其实也许都不用那么久,像我1978年买的近代名家字画,到手不过每幅几十块上百块,现在海外出手,最便宜的也得几万块。这是多少倍的利?就是累死狗日的,小鬼子也赶不上我赚钱的速度啊。”

    “这就是不同的投资眼光、投资策略导致的差异。话说回来了,也多亏如此。咱们不才有这个机会嘛。我敢说,再过几年,等内地政策完善了,商业管理经验丰富了,法律制度健全了,市场规范了。就再没有这么好的事儿了。因为少有人发现的隐性机会才是真正的好机会,等到都谁能看见内地有这么大的便宜,那都一窝蜂的来了,还能有什么机会啊?”

    “衍亢大哥,现在您明白了吧,为什么我会见猎心喜?这件事其实咱们撞了大运了。而且不瞒您说,实际上国内压根不许私人开公司。我要凭自己,哪怕是上赶着拿钱给人家盖这个酒店,人家还不搭理我呢。这件事真要真能成,就得托您的福。”

    “我说哥哥哎,您不是老想着把手里钱给我,让我干点什么买卖嘛。我看不如就咱哥儿俩合作,一起把这事给干了。现在就看您的了,愿不愿意咱哥儿俩一块来吃这块儿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