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姚回到望月楼之后,打算把这个秘密烂在肚子里,永远都不说出去。
御医说的没错,自己跟望月格格非亲非故,犯不着为了她把自己性命搁进去。三奶奶杀望月格格是她俩之间的事,与我无关。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正如仆人们所料,睿亲王遣散了所有的仆人,仆人们回乡的回乡,投亲的投亲,全部走得干干净净。
当时世道艰难,相信那些仆人离开望月楼之后,有不少是被饿死的。
老姚还算命好,在旁边的大宅院里找了看门的差事。
大宅院跟望月楼也就隔着一条小马路,老姚每天一开门就能看见阴森的望月楼。每次一看见望月楼,老姚都禁不住地哆嗦。
街坊们大多迷信,有人说看见王妈的鬼魂了,也有人说看见望月格格的鬼魂了。
尽管老姚啥也没看见,可就是觉得那栋楼寒气迫人。
望月楼自从望月格格死后就彻底没人住了,不过,睿亲王和一个道士倒是经常过来,还有些工匠模样的人在楼里出入,每天叮叮当当的,不知在里面干啥。
由于对面的楼死过人,老姚没事也不敢往里走,只敢待在大宅院门口晒太阳,一晃两年过去了。
这两年的时间,每天对着直冒寒气的望月楼,想着那只装着毒羹的碗,老姚觉得自己倍受折磨。望月格格死时的惨状时不常地出现在他的噩梦里。
看来,要保守秘密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不知怎的,近来,他总是觉得头晕脚软,胸闷气短,更可怕的是,他开始咳嗽,不停地咳,起初是咳出少量的血,有一天早晨,他居然咳出一大摊血。
他知道自己肯定得了什么大病了。有句话怎么说的,老病号病病歪歪的倒没事,不得病的人一得病可就是要命的病。
一向身体健壮的老姚忽然觉得不对劲,赶紧跟东家请假,到附近的大夫那里去瞧病。
头发花白的老大夫伸手摸了摸老姚的脉搏,又看了看老姚的舌苔,然后皱眉道,“家里还有什么人?”
老姚懵了,心说这老大夫瞧病就瞧病,问人家里情况是咋回事?
“大夫啊,这兵慌马乱的,家里人早就全部死光了。我就一光棍汉。”
“哎哟,那这下麻烦了。”
“怎么个麻烦了呢?”
“你要是没有亲人,谁给你准备后事啊?”
老姚听了,吓得差点没从凳子上摔下来。
“大夫啊,您意思说我马上就要死了吗?”
“没几天了吧。”
“大夫,我这究竟是什么毛病?”
“肺痨,晚期了,没得救了。我也就不给你开药方了,因为再吃药也是浪费,你就付我诊费就好了。剩下的钱,给自己准备一副棺材吧。”
“谢谢大夫。”
老姚郁闷地把诊费放在桌子上,离开了诊所。
尽管感觉到自己得了重病,可是没想到已经离死亡这么近了。
还剩下几天的生命,这几天要怎样度过呢?
干脆先找东家结清薪水,然后带着自己的积蓄,找个宁静的小村子住几天。
老姚回想自己短暂的一生,在人生的道路上辛苦地挣扎跋涉,这一切的苦难终于可以画上句号了。
可是等等,自己的心里藏着的那个秘密,有必要把它带进坟墓里去吗?
老姚拖着虚弱的身体脚步歪斜地朝前走去,望月楼就在离他不到百步远的地方,他竟然像是中了什么魔法似的,一步步地朝着望月楼走去了。
这时,正好赶上睿亲王从墓穴里出来,走出大门。
老姚一看见睿亲王,急忙朝着他走去了。
“不行,我的时间已经不多了,有些事情不能烂在肚子里,我得把望月格格死亡的真相告诉睿亲王。尽管望月格格并不是一个待人宽厚的好主子,可是她的死仍旧太可惜了,因为她是那么的年轻貌美。”
可是睿亲王急匆匆的,似乎并没有看见他。
楼门口停着睿亲王的轿子,四个轿夫正站在轿子边上待命。
因为给女儿修建墓穴毕竟是保密的事,为了避人耳目,睿亲王特意没带随从。
此刻,睿亲王是朝着轿子走去的。
老姚琢磨,不行啊,得拦住睿亲王,把这个秘密告诉他。
人之将死其心也善,老姚抱定了要把真相告诉睿亲王,于是他立刻撒丫子跑起来,边跑边喊,“睿亲王,您等等。”
睿亲王和他的四个轿夫一起转过脸来,看着老姚。
也是老姚倒霉,原本就身体虚弱,脚下还踢着马路牙子上的一块大石头,噗通一下,摔了个狗啃泥。
光是这样还不算太倒霉,倒霉的事,他的额头一下子撞在路基上的一块石碑。
鲜血噗地一下冒了出来,老姚就觉得脸上一热,鲜血已经淌了满脸。
四个轿夫见状,急忙跑过来,打算把他扶起来。
睿亲王见自己的轿夫全都跑了,气就不打一处来,怒吼道,“怎么回事?你们全都闲着没事做吗?赶紧给我滚回来抬轿子来!本王花钱雇你们是来给我抬轿子的,懂吗?”
四个轿夫只得放下老姚,垂头丧气地回到轿子边上。
此时的老姚已经满脸满身都是血,他艰难地朝睿亲王招手。
“睿亲王,您等等,奴才有话跟您说啊。”
睿亲王却像是没听见似的,坐进轿子里,厉声道,“还愣着干嘛?赶紧走!”
四个轿夫看看在血泊中挣扎的老姚,低声道,“睿亲王,那人好像有话要跟您说。”
“走!赶紧走!我说的话你们听不懂吗?赶紧走!再不走的话,回到府里,每人赏你们二十鞭。”
四个轿夫只好在睿亲王的吼叫和斥骂声中,抬起轿子,往前跑去。
看着渐渐远去的轿子,老姚欲哭无泪,他抱着石碑咳个没完,哇地又咳出一大口鲜血。
“看来我真的是没时间了,有些秘密注定了永远都是秘密。那就让望月格格的死永远地成为秘密吧。”
老姚又是一通咳,结果,一口气上不来,憋在那里,在地上艰难地挣扎了几下之后,终于一动不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