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五章入荣州(十二)
可是有整整五年没见了,时至今日,赵颂依然将陈平送他离开的时候说的那一句话“不闯出点名堂出来,就永远别回来”深深的记在心里
他很紧张,紧紧的攥着拳头,脑子里全是那日落河县城东码头上那个瘦小的身影在不停挥舞着手送自己离开的场景。
其实陈平没说过见不得他邋遢的样子,可赵颂还是要打理得干干净净的,沐浴焚香之后才来见他。
不为别的,他不想要陈平知道他这些年在外面其实过得很不好,连续两次科考落第,还有什么脸面再来见陈平这个受艺恩师!
距离顶层的船板越近,赵颂甚至感觉自己的一双腿都已经完全不听使唤了,异常的僵硬,不知道师父长了多高,不知道师父是否成婚,五年多过去了,他甚至没给陈平去过一封信!
试问,这是一个亲传弟子能干得出来的事情吗?
如此这般,与路人何异?
深深的负罪感涌上心头,赵颂的眼睛忍不住红了,眼睛一片朦胧,那雾蒙蒙的视野,仿佛又是哪天细雨如烟般朦胧的江堤,只有人流如织,根本看不清面孔。
“师父”
视野前面模模糊糊的一片人影晃动,根本就看不清楚谁是谁,可赵颂知道,这船板上如织的人群里,定然有一个是自己的师父。
他应该长了很高,定然玉树临风,风流倜傥,信王交友广泛,一向喜好结交读书人,师父才学精深,博闻强记,肯定被信王奉为上宾吧。
赵颂喃喃的叫了一声,晃动的人群,没见有人回答,只有信王带着几分诧异的声音出来:“哦没想到赵兄这一装扮,到是一个俊生啊,可是将咱们船上的所有人都比下去了,来来来,我来给你引荐引荐,这几位可都是荣州府有名的才子。”
“师父”
赵颂的声音拔高了几分,音色开始颤抖,眼泪更是在眼睛里打转。
“恩”
武平钊终于感觉到这赵颂有点不对劲了,向旁边的小蟾看去:“小蟾,赵兄这是怎么了?”
小蟾似乎被赵颂感染了,眼睛也跟着红了起来,带着几分哭腔道:“五少爷,先生在唤他师父呢”
先生的师父?
谁?
谁是先生的师父?
武平钊下意识在船板山扫了一眼,难倒是曹年英?陆期元?朱宏远?还是邓?
不可能,不可能,他们几人虽有才学,可怎么能做得到赵先生这等人物的师父?
武平钊疑惑了:“袖雅,袖雅何在?”
“诶哥,你叫我?”
楞在底层船头上的武袖雅回过神来。
武平钊道:“此行,你还带了什么人上船?可别在藏着了,快快将人请上来,赵兄的师父来了,咱们可不能怠慢了”
“啊赵先生的师父?”
武袖雅震惊得合不拢嘴,不过转念就摇成了拨浪鼓:“没啊我不曾还带了什么人上船”
噗通
赵颂急了,竟然噗通一声跪到了船板之上,面色凄然:“师父,徒儿知道错了师父徒儿给您请罪来了,五年了,你过得可还好”
刷
这可不是闹着玩的,那中间的四个荣州府第二才子全都认真的看了出过来,那陆期元第一个反应过来,一脸的不可置信:“你你你是赵颂?”
赵颂?
五年前赵颂这两个字在落河县是何等的如雷贯耳,臬台周大人亲封的落河第一秀才,这等殊荣,可不是一般的人能够得到的。
五大商行处心积虑的要杨家出丑,也要等到他离开之后才敢布局,不为别的,赵颂这两个字在落河县城的才子们眼里,可不是个摆设。
刷
这一下,所有的人全都急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武袖雅急急忙忙的从底层上来,一脸的无辜,她也是真不知道是谁这赵颂的师父到底什么时候上的船。
小蟾急得直跺脚:“小姐,就是就是那个被咱们偷了银子,给咱们当苦力,还被你拉来伺候人,小蟾总感觉他身上透着一股怪异的少年”
“什么?小蟾你确定是他?”
“他是先生的师父?”
“不会弄错了吧?”
一船板上的人全都一副不可置信的神色。
武袖雅有点蒙了:“快叫先生先起来,肯定是认错人了,那不过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郎,怎么可能是先生的师父”
“哼”
赵颂全身瘫软,说什么也不肯起来:“错?怎么可能错得了,我赵颂一身本事都是师父教的,试问这天下间,除了我赵颂的师父,还有谁能一眼看出我设计出的沙车船之弊端”
一眼看出次船的弊端?
怎么可能,那小流氓可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做啊!
武袖雅疑惑的看向小蟾,还是不信道:“肯定是认错了,怎么可能是先生的师父,那人连这般没用,连参加个文斗都不敢,唯唯诺诺的,一点读书人的气质都没有”
然而,正在这个时候,整个大船一阵轰隆隆的摇晃,下面的水手开始大喊:“赵先生,不好,咱们的船突然进水了,现在可怎么办?”
大江之上,船漏水了?
这可不是一般的小船,而是载重数十吨,载了两三百人的重船,堵?显然是堵不了的。
然而正在这时,赵颂却忽而哈哈大笑了起来,仿佛打了鸡血,全身的力气都回来了:“小蟾,取纸笔来,师父出题了”
船已经开始缓缓下沉,所有的人都开始一片慌乱,只有赵颂稳如泰山,手下更是疾笔如风,看得所有的人都是一片眼花缭乱。
曹年英几人更是惊出了一身的冷汗,心道:“我的个乖乖,这赵颂果然不愧是五年前就名满落河的第一才子啊,这等的数艺之术,见识堪称妖孽”
几个才子暗自汗颜,忽而见赵颂手里的炭笔一顿,大声喊道:“大帆迎风向西转四十九度”
这一声喊完,赵颂继续计算,所有的人屏住了呼吸,不过数十个呼吸的时间,赵颂又密密麻麻的画完了数十张宣纸,接着又喊:“中帆沉右七米四”
大帆迎风向西四十九度,中帆沉右七米四
这?
不就是那个小流氓跳江之前说的话吗?
他?他?跳江之前就知道船会沉?
他?他?跳江之前就已经算出来了具体调帆的应对数据?
他?他?跳江之前就知道此船是他的徒弟设计的?
再联想到杨妍娥离开的时候那句话,武袖雅几乎是震惊得合不拢嘴,不忍心再看见赵颂这么算下去,脱口道:“尾帆顶风二度四,前帆沉左,右帆平零度”
一口气将陈平的话一字不差的全都喊了一遍。
果不其然,大船调整了方向,缓缓向左岸使去,正好停在了一个平摊的滩涂上面。
武平钊震惊了,额头上忍不住冒出一连串的冷汗,心道:“没想到这时间竟然还有这么等精算之法,若不是我亲眼所见赵兄演算,几乎会将他猜测为能掐会算的妖人,刚才孤还以为他年轻气胜,行事冲动,如此看来,却是孤看走了眼,此子行事周密如斯,一步十算,竟然毫无破绽”
武平钊和武袖雅二人见大船已经脱险,几乎是同时一左一右的拉住了赵颂的手:“你师父姓甚名谁?”
赵颂道:“落河县陈平”
“啊他就是陈平?”
武平钊震惊:“可是一个家奴出身的陈平?”
赵颂道:“是的,师父本是落河县城南杨家一打扫藏书楼的小家奴”
众人无声,向江面看去,只见夕阳西沉,快舟如织,哪里还有陈平的踪影,武平钊也只能望江兴叹,心中一阵五味杂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