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晚饭时,老三见盘师公阴沉着脸,生怕触到霉头,也不敢偷他酒喝,轻手轻脚吃了饭,躲灶屋去了。
那条莽山烙铁头收在盘家养伤。它盘在老三睡的床底,很疲惫的样子,全然没有那种昂头傲视的气势。
与蛇共舞,是提心吊胆的勾当。老三想,它晚上会不会爬上床,一口咬住自己的鼻子?
盘师公艺术高超,可万一自己被咬了却没有醒来,几个小时过去,天亮了,自己恐怕已全身乌黑,死得不能再死了。
“你惹他了?”盘阿婆问。
“没有。是几个抓小青龙的。”老三悄悄说。把盆子里洗干净的碗放到碗柜里。
“哦!那些该死的家伙!”盘阿婆咒骂道,“小青龙是莽山瑶人的心头肉,谁动都不行!”
老三脸一红,当初自己还不是兴致勃勃抓小青龙来着。
“不知者不怪。”盘阿婆看老三的窘样,笑道,“那天,你阿公是特意去鬼子寨的。”
“您是说,阿公能掐会算?”老三不相信。
“八九不离十吧。”盘阿婆说,“他算到那天鬼子寨会出事情,跟他师门有关。没想到是你个混崽子捣蛋。”
老三倒吸口冷气。感觉那老头越来越深不可测。
门外有人喊盘阿婆,她应声出去。一个老妇人领着一个小男孩站在院子里。
来人见了盘阿婆,将手里提着的三串腊肉递上,“阿婆,我孙子病了,跟盘师公讨碗水。”
盘阿婆也不客气,接下腊肉,领他们进屋。
盘师公问了老妇人几句,就扒下小男孩的裤子看,小男孩左腿缝上红红的,肿起了一坨。是淋巴结,俗称疡子,一般打几支消炎针就好。
盘师公叫小男孩用手轻轻抓着疡子躲到门后,反复交代:“我喊丢,你就丢。”
老三见状,马上去倒了碗清水呈上。盘师公没接碗,而是嘀咕一句,“来,你来画水。”
“我来?”老三吓了一跳。这营生我从没干过,不能草菅人命是不是?刚要推却,看见盘师公严厉的眼神,不敢再声张。
“左手端碗,想你师父的样子。”盘师公命令道。
老三战战兢兢端着碗,差点把碗里的水晃了出来。盘师公继续指导,“右手食指和中指并拢作笔,碗上画一个‘消’字。”
老三依言行事,屏息凝神,默想钟老头的音容笑貌。心里暗呼:师父,你救救我吧!你的记名弟子正被你师父逼着草菅人命,万一弄出麻烦,你可得替我作主。我是被逼的!
意由心生,凝神间,钟老头飘然而至。老三灵光一现,有如神助般左手三山诀托碗,右手剑诀,嘴里念念有词:“心火来退烧,烧骨来退热,左手麻麻溜溜光,右手胀胀锃锃亮。采药童儿来引路,请师祖、师爷、师傅捏消、捏扁、捏死!吾奉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然后,猛喊一声:“丢了。”
老三看见师父的神影透门而入,到门后伸手把小孩腿缝里的疡子抠了出来,往地上一扔化为乌有,还为老不尊地弹了人家的***一下,然后,溘然而失。
隔了半分钟,老三喊:“还有没有?”
“没了。”门后小男孩怯生生回答,裤子也没提便出来了,边走***边晃。盘师公和颜悦色地招手:“来,我看看。”在小孩患处摸了摸,又把他推到老三跟前。
老三细看,小男孩的肿块消了!他沮丧地想:这也太没挑战性了!不是说十年磨剑吗?如此神秘的法术,自己居然会了!
老三摸了摸小孩头,问,“还痛不痛?”
小孩皱着小眉一个劲点头:“痛。”
这根本就是装神弄鬼唬弄人的把戏嘛!老三用复杂的眼神望着盘师公,看他怎么收场。盘师公冲老三诡秘一笑,要他再检查下。老三扒下小孩的裤子,发现屁股上有个包扎了的伤口,发出一股恶臭。
淋巴结是人体产生免疫应答的重要器官,当病菌从受伤处进入人体时,淋巴细胞会产生反应,使淋巴结肿大。腹股沟淋巴结肿大多在下肢、臀部有烂疤子。
妇女解释说,小孩玩耍时被竹尖插伤了,上村卫生所上了药,还打了针,但总不见好。
老三轻轻揭开纱布。乖乖,伤口已经长肉,但肿得有鸡蛋大,里面化脓了,轻轻一碰,小男孩立即痛得哇哇大哭。
老三无助地看着盘师公。师公祖啊,这个我可搞不定!
盘师公站起来用木炭在地上画了一番,勉强可以看出是两条大腿,中间一处肿块。然后,盘师公右手食指和中指并伸如剑,在画上割划。
令人瞠目结舌的事情出现了,地上居然污血直冒,还夹带一团腥臭的黄脓,一根足有两寸长的白色脓根涌出来。待污血流尽,地上的血和脓却没有了。再看,小孩屁股上的肿块已然消了,里面的脓血也没了,只有一个尚未愈合的小伤口。盘师公在火塘里抓了把火灰抹在伤口上,让他们走了。
“师公祖,刚才,刚才您使的什么法术?”老三眼珠子放光。太神奇了,简直出神入化!要学会了,以后碰上雄哥这样的货色,就不用带******了,直接手指作剑,隔空一画,想割那块肉就那块肉,不着痕迹。
“想学?”盘师公斜眼。
“想,想。”老三小鸡啄米般点头。
盘师公默然不语,似是在掂量。盘阿婆唤老三跟她出去。盘阿婆年过八十,手脚仍很麻利,说话有条有理,记性还特别好,几十年前的旧事记得清清楚楚。
出门后,老三又回头去自己的背包里取了一样东西。
“拿什么?”盘阿婆在院子里等到老三,问。
老三亮出手里的东西,是一个旧香囊,已经分辨不出之前的五颜六色。
盘阿婆叹息道:“你个鬼崽子,你怎么就知道我带你去干什么?”
“我猜的。”老三说。
盘阿婆跟老三讲了义父钟阿满的坎坷往事。六十多年前,钟阿满和幺姑正值妙龄,两人对山歌好上了,彼此相爱。但他们之间有个最大的障碍,那就是幺姑的家族与钟阿满的家是世仇。双方家里人都竭力反对他们相爱。后来,发展到家族械斗,钟阿满身上被****打得满身窟窿,若不是盘师公手段高明,早就没命了。钟阿满伤还没好,对方又来寻仇,盘师公只得将他逐出莽山……
明月当空,盘阿婆边走边说:“幺姑是个苦命的人啊!丈夫早死,守了四十年寡,幸好她儿子阿满孝敬……唉,这些日子她的身子骨一天不如一天,怕是……”带老三七弯八拐到了一户人家,敲门喊了声,推门进去了。
进去,当面是一堵墙,应该是从前老建筑的壁照。两边留着进口。就着里面映照的暗光,盘阿婆领老三进到里面。
一个五十多岁的男子闻声从右厢房里出来,忙不迭地道:“盘阿婆,您来了?对不起,对不起!我在屋里没听到。”
壁照后面是天井,一个透顶的空间,可以看见灰白的夜空。小白炽灯的光线较暗,宽敞的屋檐下,最引人注目的是正墙前的那张八仙桌,原来深红色的土漆透着黑,但光泽犹在,显得年代比较久远。墙上挖出一个神龛,供着一幅遗像。遗像却是一个不太老的男子,身着马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