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消息传到建康的时候,被殷浩从吏部尚书的位置上弹劾下来的江虨,如今的东晋朝廷尚书郎敏锐地觉察到这可能是一个机会。如今他是尚书郎,在东晋朝廷这个大染缸里受苦受了太久了。而此时燕国倾起举国之兵攻伐高敬宗。
高敬宗或者是运气极佳,侥幸战胜了慕容垂。但是无论如何也无法战胜拥有压倒性优势的慕容恪。或许少年成名,一生尚未遇到失败的燕国战神慕容垂会有轻敌大意的性格缺陷,然而慕容恪生性沉稳,矜持谨慎,自然不会犯慕容垂这种错误。在江虨看来,高敬宗如今就是一个死人。
江虨,字思玄。博学知名,兼善弈,为中兴之冠。虽然在仕林间,江虨名声极佳,事实上他却是一个善于投机的人。尚书令诸葛恢的长女,太尉庾亮的儿媳妇诸葛文熊丧夫(庾会在苏峻之乱中被杀),江虨便上门向诸葛恢求亲。诸葛恢虽然同意,然而其女诸葛文熊却是一个非常刚烈的女子,江虨便上前去堵诸葛文熊。江虨夜间进来入睡,总睡在诸葛文彪对面的床上。后来江虨见到诸葛文彪情绪逐渐平静,就假装做恶梦,长时间的不醒,声音和气息也越来越急促。诸葛文彪把婢女叫来说:“快去把江郎叫醒!”江虨于是跳起来凑到诸葛文彪身边说:“我原来是天下间的普通男子,说梦话与你有什么关系,何必把我叫醒呢?既然你关心我,就不能不和我说话。”诸葛文彪感到惭愧,默然无语,从此两人的感情越来越好。
这是江虨的第一次政治投机,借上岳父(晋时称外舅)的顺风车,江虨的仕途一帆风顺。累积升吏部尚书。后来扬州刺史、中领军殷浩弹劾他,他从吏部尚书的位置上被撸掉,成为一个六品的尚书丞郎。从正三品吏部尚书,降为正六品尚书丞郎,这是连降七级。这次位列朝会,他已经默默无闻十一年了。
“出兵?”褚蒜子诧异的望着江虨道:“往哪里出?”
江虨朗声道:“当然是攻打高敬宗这个乱臣贼子啊!”
武陵王司马晞也刚刚尝到一把领兵打仗的瘾,可惜,随着时局变动,他攻打临淮关陈逊部被朝廷叫停,让他异常遗憾,司马晞附和道:“不错,就攻打高敬宗这个乱臣贼子!”
东晋朝廷以武立国,武人地位都非常高。他们不敢对付胡人,然而对付汉人却得心应手。整个东晋一朝,在五胡乱华期间,灭国最多的一个国家。五胡乱华期间,先后建立六十一个国家(称王也算上),东晋朝廷灭掉了其中十六个,但是仅仅两次是胡人政权,其他皆为汉人。东晋军队也不是不能打仗,关键是将领畏胡如虎。
可是对付高敬宗这种以汉人为主体的军队,他们可没有半点客气。
一时间,朝廷上充斥着求战的声音。
就在这时,沉默已久的尚书令王述却突然出声道:“此时高敬宗非但不能攻打,甚至还要保其后方无忧。”
“这怎么可能?”
“王尚书是不是疯了?”
东晋文武大臣一片质疑声响起。
王述微微一笑,抚须道:“诸位想一想,我们大晋的威胁,最大的威胁,来自哪里!”
“北府军,高敬宗!”好几个人同时齐声道。
“不对!”王述道:“不对,我们大晋朝廷最大的危险不是高敬宗,至少眼下不是。虽然我们得到的消息并不确切。不能确知高敬宗在中原到底搞些什么鬼,但从之前收到的消息看来,他既进入中原,则是对中原有野心。他对中原有野心,而我们又位于他力不能及的南方边陲,以高敬宗的精明绝不会愚蠢到两线同时进攻,他既然要开拓中原,南线必定转为保守,因此可以说在高敬宗当下北攻南守的国略下,我们其实是安全的。”
“安全?”褚蒜子疑惑的道:“高敬宗此子连番出兵,用兵犹如神助,先胜田豹、后胜田洛,并其部,然后再战郭阳,慕容垂,实力暴涨三十余万兵马,如此以往,恐非大晋之福。”
“太后明鉴,实则不然!”王述摇摇头道:“如若不是高敬宗此子,恐怕江淮大地早已狼烟四起了,战火甚至可以燃至大江南北。我们如今安得太平,正是因为慕容隽有高敬宗分心。高敬宗目前没有转攻大晋,当然不是因为他好心,而只是因为他暂时没打算吃掉我们。长远来说,高敬宗这个威胁虽然可怕,但其到达却还需要很长的一段日子。”
褚蒜子有点明白了王述的意思,高敬宗出身庶族,身后既无家族支持,也没有门阀向他靠拢。至少在他没有逐鹿天下的资本之前,这些士族门阀是不会在其身上下注的。
王述依旧在侃侃而谈:“我们大晋最大的威胁,仍是来自野心勃勃的慕容隽,慕容隽此子野心极大,他吞并冉魏,占据中原大好河山,却未满足,仍大放厥词,要征服大晋,统一天下。而如今他为高敬宗所累,无暇他顾,若是让其放手施为,百万大军南下,更是大晋的灭顶之灾!高敬宗为庶族出身,为天下士族所不容,他虽得中原,很难一下子统合起来,正因如此。所以述才断定:在五年内,我们最大的敌人其实不是高敬宗,而是慕容隽,若慕容隽胜高敬宗,或者连一年都不用!看眼下的形势,可能马上就要生巨变了!”
褚蒜子道:“留北支?”
王述点点头道:“不错,留北支如今早已不听招呼,他们几乎全投燕国,准备混一个从龙之功!”
留北支也是五胡乱华时期特殊产物,当年胡族肆虐中原,中原百姓和士绅皆纷纷向南迁徙,在这个过程,普通百姓都非常容易,本身就没有什么钱,全身家当一裹就走。然而士族门阀却不同,他们家大业大,特别是那些田地、店铺、宅院等不动产,根本带不走。在这种情况下,各大士族门阀都不约而同的把家中庶子、或是家族中的偏远支脉留下来看家护院。
这些坐拥无数良田和豪宅的人,事实上并不是其主人,而是一个管理者。身份上的巨大差异,这让这些留北支纷纷选择投靠胡人,谋得高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