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俊义见得头前一个进门之人,满脸是笑,连忙拱手答道:“一切都好,兄弟别来无恙啊!”
此时一个少年从门外几步飞奔进来,直奔到卢俊义面前,开口笑道:“主人,我回来了。”
卢俊义看着少年,也是极为开心,伸手拍了拍少年的肩膀,笑道:“小乙,你长大了,是个男儿好汉!”
燕青当真变化极大,原来一个偏偏少年郎,如今已然也是一个轮廓分明、眼神中皆是精光闪烁的汉子。便是面目的肤色也黝黑了不少。
却是在座还有几十党项汉子,看得进来之人,个个面色一变,头颅也地下了几分。这段时间无忧无虑的生活似乎抹平了许多创伤,却是这些创伤与内心的黑暗还在深处隐藏。当见到这一切的罪魁祸首,终究还是难以逾越。
“郑兄弟来得正是时候,我今天刚猎了些山珍美味,快快入席。”卢俊义与燕青短暂相逢聊得一句,赶紧上前来招呼起郑智。
郑智随着卢俊义往头前首座走去,自然也是看到了一旁的吴用。吴用看得郑智进来,内心狂跳不止,似乎有些不好的预感,这种预感比之前在沧州的时候更加浓烈,使得吴用站在一边都不敢乱动。
郑智用眼神看得一眼吴用,走到首座坐下,开口道:“学究何不过来同坐?”
学究叫的是谁?吴用自然清楚,却是有些犹豫。
反倒是卢俊义左右看了看,明白过来,问道:“兄弟可是认识这位先生?可是也找过这位先生算过一卦?”
“哈哈。。。这位先生算卦倒是不错,只是算得不如我准。吴学究,愣着作甚,还不来落座。”郑智倒是洒脱,在卢俊义家中也丝毫不显得拘束。
吴用已然无法,不情不愿也只有往桌面而去,却是也瞬间转换了一个笑脸,拱手道:“郑相公,在卢员外府中能遇到相公,当真是有缘。”
郑智摇摇头道:“缘分这种东西,有时候是天注定,有时候却是人自己的安排。就如吴学究今日到得卢府,也如某今日在这里碰上你,都是人为而已。”
吴用自然听懂了郑智话语中的含义,颇为尴尬。这个郑智一直都像压在自己身上的一座大山,不论自己如何谋划,如何去思虑。似乎总是被这位郑相公压得死死,被这位郑相公看得透透。
这种感觉对于一个聪明来说,实在是世间最大的一种难受。犹如诅咒一般,跗骨之蛆,如何也不能摆脱的难受。
吴用走到郑智身边下首,坐了下去,面色中的笑已然没有了,只是不咸不淡说道:“郑相公,你可是来抓我的?”
卢俊义已然看懂了一些事情,这个算命的显然不是那么简单,也不信张,而是姓吴。张用变成了吴用。。。
卢俊义想到这里,心中哪里还不知道这大名鼎鼎的吴用是谁?此时卢俊义面色也是阴沉,抬眼看着郑智,并不说话,只是起身亲自给郑智倒酒。
菜还未上,酒却倒罢。
郑智拿起酒杯轻抿一口,并不回答吴用话语,开口道:“东汉之末,有一毒士,贾诩贾文和,从不说什么道德仁义,谋略之中,每每直击人心。只要目的,不要手段。吴学究,某把你比作这毒士如何?”
“不敢当,贾先生乃帝王辅佐,将相之才,谋国之人,在下不过一山野书生,草寇之辈,差之甚远。”吴用不论心中是不是这么认为,这种场合却是也谦虚。
“呵呵。。。学究是要差上一筹,差在学究格局太小,见识浅薄了些,不知何为大世面。”郑智更是直言不讳的评价,或者可以直接说是批评。
吴用听言面色一沉,被人这么直接的批评,对于一个聪明人来说,自然是难以接受的。一个以智慧见长之人,一个以智慧服众之人,却是这引以为傲的智慧被人直接鄙视了。吴用心中并不服气。
“郑相公谋略深厚,智计不凡,吴用佩服。不知相公此来寻在下,所为何事?”吴用心中自然知道今日已然就不是巧遇与缘分了,心中也有忐忑,却是总还认为自己能再逃过一遭,没来由这么觉得,只觉得在这郑相公手下逃了两次了,这一次大概也差不多。所以只问郑智找自己有什么事情。
郑智摆摆手,指着酒碗笑道:“不若等酒菜上齐,再谈事情如何?”
“郑相公直言就是,能办的事情,在下自然不敢推辞,做不了的事情,相公也莫怪。”吴用当真就觉得郑智几次三番放过自己,必然是有事要自己办,此时心中就怕这个事情是自己办不了的。
“如此也罢,既然学究心急,那便把事情先说。如今梁山已然成势,学究也该功成身退了,某此来,便是把寄存在学究项上之物取回来,学究也莫见怪,先吃饱喝足,也好安心上路。”郑智脸上没有丝毫表情。
却是左右燕青武松鲁达之辈听言,面色狠厉已然露出,杀气十足。
卢俊义听言一惊,却是也想得明白,梁山的军师,郑智要杀之,自然合乎情理。卢俊义抬手示意一下李固,又示意一番在场众人。
厅内所有人全部站起身,脚步繁杂之间,已然空无一人。
吴用哪里听不懂项上之物是什么东西?项上不就是人头?
只见吴用蹭的便站起身来,开口问道:“郑相公要拿在下这条性命自然无妨,却是也要死个明白!”
吴用自然不会如卢俊义那么去想,郑智要杀自己,可不会是因为自己是那梁山反贼的军师。若是因为此事,吴用也活不到今天!
郑智抬头用眼神瞟了吴用一眼,反问:“学究当真不懂?若是学究当真不懂,如何能比贾诩?”
吴用听得郑智一提醒,脑中飞速运转起来。
当真不懂?吴用当真不懂吗?到得此时,吴用哪里会想不透彻?只是没有去想,更是不愿往一种可能性去想!
此时郑智已然提醒,也由不得吴用不想,梁山一步一步走到现在,出此沧州与郑智相会,损失不小,却是晁盖吴用与近千精锐都安然回了梁山。
当初若要杀自己,对于郑智来说不过举手之劳,为何要放?
沧州寻朱仝,被郑智麾下抓到牢狱之中,几日就放,这又是为何?
两万官军围困梁山,寨门已破,梁山反倒胜利,郑智却是一兵未损,还杀了高俅。放任这反贼梁山,这又是为何?
事情到了今天这般地步,前后联系之间,所有人都可以想不通,吴用却是不可能想不通!吴用若是都想不通,何来梁山?
“养贼自重!养寇自肥!郑相公才是那毒士!郑相公乃真正的国之大贼也!”吴用伸手指着郑智,已然知道自己命到绝时,梁山已肥待宰,也是自己命绝之时!
吴用双手都在颤抖,苦心多年之梁山,如今却是变成了郑智晋身之资。
吴用不愿认输,再开口,言语都是颤抖:“郑智,你当真以为胜券在握?如今梁山精兵可达两万,又有水泊环绕。沧州之兵不足万,胜负还难料矣,即便我吴用死在大名府,你也休想得逞!”
“学究且坐,时候还早,酒菜尚未备好,不急。学究既问此话,心中自然有个计较,梁山想胜,不过是与命相争,生机只在一线尔!”郑智伸手把吴用拉坐在椅子之上。
“郑智,你托大如此,我便在黄泉之下看你如何一败涂地!”一个人即将面对生死,哪里还能平淡如常,即便吴用也无法坦然。
郑智也不多去解释,只道:“已然到得此时,某之所以能胜,已然不是智计百出之事,便是某能知道你梁山还有什么手段能用。”
此话不假,郑智的先知先觉,是这场大棋之中至关重要的一点。
“即便战阵相对,你我排兵布阵以敌,我梁山两万精兵,也不怕你!”吴用似乎还想据理力争,争的已然不是胜败,而是自己的一线生机。
郑智轻微摇了摇头:“说你格局太小,视野狭窄,便在此处了。世面你当真没有见过。两军对垒,就你梁山两万精兵?某一员大将,千余铁骑,必然冲得你梁山军阵变作一团乱麻?战阵非你这个乡村学究可作想象。战与谋,似乎相合,终究还是两件完全不同的事情。你懂小谋,却是不懂大战。”
郑智能有心思慢慢与吴用言语相谈,似乎也有一种对于千年名人的自我心理安慰。真要杀吴用,郑智内心之中总认为该与之有一番深刻一些的交谈。至于这交谈的意义,也不需多想,便是只想与吴用聊上几句。
“如此说来,你郑智便是极懂得战与谋?我吴用一生,作不出锦绣文章,考不得进士及第,却是熟读鬼谷纵横、兵家典籍,日日考究人心,每日思索古往今来兵家战事。不过是想在这世道留一个生而为人之尊严,不远随波逐流于历史洪流。胜败都在人为,再战又能如何?你郑智可保自己百胜不怠?”吴用终究在这最后时刻,把内心的骄傲表达的显露无疑。读书之人,有智之人,内心之中永远有这么一份并不示人的骄傲。
“你在乡村山野之地,谋划这国家纵横之道?却只看见村夫为斗米争斗,村妇反复说着家长里短,是为可笑!太平年间,你于山贼窝里,谋划兵家战事,见的不过是打家劫舍,脸面义气,更是可笑。成事不能蛰伏等候时机,纵横不能有用武之地,兵事不能有施展之所,可悲也!”郑智说得似乎有些激动起来,语调也加重了几分。吴用兴许是有才华的,却是这才华不在该施展的地方。
大宋江山,隐患是不少,却依旧是个太平盛世,太平盛世便没有可以让反叛者生长的空间。造反也不过会是昙花一现,这便是为何陈胜吴广会败,一个泥腿子刘邦能成的原因之一。世道未乱,匪寇终将只是匪寇。
吴用所托,也是非人,晁盖宋江,并非有那雄才大略,终究也不过是别人手中的棋子。
吴用听言楞得片刻,却是心中依旧不服,开口道:“世间道理,不过胜者为王,败者为寇。哪有如此多的道理可言,今日我吴用虽然身死在此,得不到那施展抱负之广大天地,时也命也。但我梁山,必然能败你。”
“胜利者大多相似,失败者各有各的失败。学究便不多想,且好好吃喝,今日有卢员外招待一顿酒菜,也不亏待了这最后一顿。”郑智头前还有言语交锋,想要在道理上说服吴用的想法,此时已然就想得透彻。
人非用话语说服的,终究是自己想明白的。即便道理上说得过,也并不能折服一个人,人心并非与人屈服,只会自己影响自己。
卢俊义听得良久,并非是一头雾水,大致也明白许多话语中的意思,却是也插不上话语,也不想发表什么言论,只道:“我再下去安排几个好菜,今夜吃好喝好。”
说完卢俊义出得门口,唤来李固,交代几番。
不得片刻,酒菜上得齐备,众人开始吃饭。
吴用也动了几下筷子,却是心事重重,哪里真能放开吃喝,生死当前,什么美味也如同嚼蜡。
只听吴用开口又问:“郑相公,若是你掌梁山,该当如何?”
郑智一听吴用话语,哪里不知吴用是真在想一些事情,只道:“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
这九个字,后世朱元璋反元的主要方针指导,高筑墙便是好好经营根据地,广积粮自然是要发展综合的自身实力,缓称王便是不着急出头,蛰伏以待时机。
梁山不成事,主要原因就是江湖绿林风气太重。没有真正的根据地,钱粮之物都大多靠劫掠。才起步就出了大风头,成为众矢之的,朝廷大患。
包括后世闯王李自成,也是败在这里。没有一个真正根据地的部队,就是一场豪赌,不容失败,不容重新来过,一把定胜负。有根据地的势力,从来都是百折不挠,失败了蛰伏起来在发展,重新再来。
还有后世一个伟人的成功,便不多谈。
吴用听言,自然明白道理,却是又想起了宋江,开口说得一句:“我梁山可称贼寇,但是并非反贼,忠君之心人人皆有,不过是狗官横行,奸佞当朝。以后成事,必然只是清君之侧!”
“哼哼。。。自欺欺人。起了兵马劫掠了州府,回头来说自己不是反贼。天下广博,南北几千里,东西几千里。你问世间亿万人,梁山是不是反贼?”郑智真是有些觉得可笑,招安似乎是一条好路,好到可笑之路,谁会相信一个反贼的忠心?
即便招安了,也不过是被人当作棋子与战阵中消耗了去,对于当朝而言,不过一石二鸟,一举两得。何人还会在乎你是否忠心?
一顿好菜,自然吃得并不愉快。吴用言语争锋自然说不过郑智,吃饭也吃不进几口。
这顿酒菜也吃得并不热烈,既无来往觥筹交错,也无言谈欢笑。只有鲁达几人自顾自大口酒菜。
便是卢俊义也左右看来看去,听得几番,卢俊义倒是认为这吴用有几分才学。只是有一句话语,便是说了这吴用。
卿本佳人,奈何为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