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驼背山回到五庄观,清风和明月立刻去找师父镇元子大倒苦水。
倒不是说霍宝坏话,恰恰相反,二人都有一颗养了千年的清净心,如清风徐徐,如明月皎洁,尊老爱幼地说,对新来的小师弟十分爱护,只是如实禀告霍宝种种顽劣,唉,咱们的小师弟啊,平时在观中胡闹也就罢了,这次偷跑出去与妖魔谈笑风生可是犯了大忌。
从封神浩劫落幕那一刻起,截教惨败,阐教大兴,成王败寇,通天教主主张的所谓“有教无类”已经盖棺论定,被斥为“乌七八糟,鱼龙混杂,旁门左道。不分披毛带角之人,湿生卵化之辈,皆可同群共处。”。
现如今,道佛齐飞,尤其是佛教,近五百年来强势崛起,如日中天,显得妖族更加日渐式微,有彻底一蹶不振的迹象,生存空间日益缩减。
而且,道佛二门对妖族的态度几乎一致,视为与畜类无异,位列卑微低贱,人族修行者理直气壮地以替天行道这样堂而皇之的大义,肆无忌惮斩杀妖魔,以致万妖任人鱼肉,许多妖族为了活命,不得不屈服求全,沦为某些人屁股下耀武扬威的坐骑,稍好一点,则成为某些门派装点门面的护山兽,像一条狗一样看家护院,抬不起头。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小师弟若是能悬崖勒马,回头便是岸,自然是极好,但是……
清风和明月一本正经地着重强调宝宝如此下去,定生不良,迟早招来泼天大祸,不是没有道理,二人深深为霍宝的前途担忧,却苦于不知该如何加以引导,实在是,唉,宝宝太顽皮,臣妾做不到啊。
镇元子静静听完,不置可否,淡定地掏了掏耳屎,竟然真地掏出一块让他小有成就感的疙瘩,呵呵笑了笑,这才看向清风和明月,发现二人愁容满面,叹息复叹息,也跟着叹口气,道:“前几天,小南北和小东西来找过为师,谈过宝宝的事。”
清风和明月大喜,南北和东西两位师兄醉心于十九道手谈,俗话说,观棋不语真君子,霍宝是个真小人,观棋时不但吵嚷,指点江山,还不知疲倦地捣乱,拿着黑白棋子乱下一通,想来南北和东西两位师兄与他们一样苦恼,特地找师父诉苦来了。
镇元子微笑道:“小南北说,宝宝捻子时,山雨欲来风满楼。小东西说,宝宝落子时,平地一声惊雷起。他们自叹,与宝宝手谈一局,心惊肉跳,手谈两局,五雷轰顶,手谈三局,可能要魂飞魄散,身陨道消,所以,他们俩与宝宝手谈,从来不敢超过三局。”
清风和明月愕然。
大道倾轧!
南北和东西两位师兄分明在感慨,小师弟的道太霸道,他们承受不住那种威压。
镇元子给清风和明月一点时间消化心中的震惊,接着道:“小青墨也说,宝宝下笔如有神,笔走龙蛇,字里行间横撇捺全有灵犀,比他肚子里的墨水多千万。小无弦说,宝宝抚琴,无声胜有声,有声胜世间万万天籁,不可揣度,回味无穷。小丹青说,他画了近万年的美人图,自认微妙如真,却不如宝宝随手在美人上唇添上的那一笔小胡子来得有灵气。”
清风和明月彻底愕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身体同时颤抖起来。
镇元子站了起来,道:“你们随我来。”
清风和明月赶紧跟上,二人随镇元子走进菜园,这地方由众师兄轮流打理,满园子的四时蔬菜,绿意盎然,有的低矮,有的高大,还有的长在一人多高的支架上,一排排立着,如同藤蔓爬墙一样葱葱郁郁。
霍宝到来后,菜园发生了许多变化,院墙处搭起几道横梁,其上攀附了许多青青枝蔓,结满了一串串青涩圆润的野生葡萄,还有一些他们从没有见过更没有吃过的野味蔬果,好像叫番茄,说是用来炒鸡蛋或煲汤都可,味道酸甜,让人忍不住流口水。
镇元子到了菜园,突然躬下身子,蹑手蹑脚,像采花贼一样躲到一排支架后面,偷看远处的一块田地,清风和明月狐疑满腹,心说今个莫非有花姑娘进观不成,怎的师父玩起了偷窥,这是要闹哪样?
嗯,想想也是,师父的情操也就是抠抠pi眼闻闻手那种,痴汉嘛。
有美女!清风和明月心有灵犀,对视一眼,有样学样躲了起来,偷看过去,没有看到臀圆胸大的小娘子,只看到他们的宝宝师弟正在菜园里一个人独自忙活。
草,我们裤子都快脱了,老不死的你就给我们看这个。
“师父……”
“嘘!”
清风和明月不敢吱声了,默默地看着,就这样兴致缺缺盯了小师弟半个时辰,眼里都快盯出眼屎来,小师弟在菜地里松土浇水,遇到杂草连根拔掉,遇到害虫直接捏死,忙活得津津有味。
清风和明月也打理过菜园,只觉得这是做苦力,干活自然是少热情没干劲,草草应付便作罢,哪里像小师弟干得这样投入,连片叶间的小虫子都一一找到捏死,是认真地捏死,二人只能以小师弟童心童趣来揣度了。
小师弟忙活完了,清风和明月捶捶发酸的后腰,心想可以结束这场莫名其妙的偷窥了,蓦然,二人浑身一震,发现镇元子的表情从未有过的认真,目光一瞬不瞬地紧紧盯着小师弟,像是守财奴看到黄金一样,瞳孔里涌荡异样的色彩。
清风和明月呼吸一顿,沉下心,目光凝聚,但见小师弟走到菜地头的长椅上坐了下来,托着下巴,看着那一亩三分地的蔬菜,嘴角微微勾起,他的那样的安静,笑容是那样的纯净,目光是那样的清澈,然后小师弟微微仰起头,目光投向遥远的西方,阳光倾洒在身上,琉璃璀璨。
镇元子回过头,对清风和明月低语道:“看到了么?这就是你们小师弟的道。”
清风和明月心神摇曳,似懂非懂,清风陷入沉思,明月却忍不住开口问道:“师父,小师弟的道究竟是什么?”
镇元子轻声问道:“为师问你,如果整个菜园都是你的,有小虫子吃你的菜,你会怎么样?”
明月答道:“害虫嘛,当然是能除就除了。”
“那若是有野猪冲进菜园呢?”
“赶出去。”
“某个凡人闯进来破坏你的菜园呢?”
“抓起来送官。”
“很好。那如果破坏你菜园的是五方五老,三清四帝,或者就是三界主宰玉皇大帝呢?”
“……”
镇元子深深地看着明月,追问道:“你是不是觉得,这种小事在那些大人物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明月无语,却点了点头。
镇元子认真地道:“但是,如果换作是你们的小师弟,破坏了他的菜园,哪怕只是一草一叶,不管是玉皇大帝,还是藏在叶片间的那些小虫子,他都要一一捏死,认真地捏死。这就是你们小师弟的道。”
镇元子抚摸着清风和明月的头,语重心长:“别人觉得金山银山才是珍贵,但你们小师弟却不然,对一些哪怕是凡夫俗子都觉得可有可无,随时可以舍弃的东西异常珍惜。他贪吃,珍惜的是某间厨房里某个身影摆弄油盐酱醋时那些细腻的小动作;他读书,珍惜的是某个夜晚某个身影在他床前吟唱的某个童谣……”
见两位小徒儿懵懵懂懂,镇元子微微一顿,和蔼道:“清风,明月,说这些你们可能听得糊涂,不过没关系,为师与你们说另一件事,你们凌云师兄总是臭骂你们整天悟道是憋屎憋尿还憋不出来,但是,自打你们小师弟来了后,天道五十大圆满,五庄观有了盛极而衰的迹象,此时正是盈盛之极,衰败未到之际,其他师兄趁此东风,突然间都憋出了一点什么来,唯独你们,与宝宝相处时间最长,宝宝没疯,你们却几乎入了魔障,这其中的变故,你们可曾察觉?”
清风和明月深深动容。
这一天,不见了整个冬季的凌云真人乘风归来,左牵苍龙,右擎凤凰。
五庄观后院,过了菜园还有一重门,门后另有乾坤,乃是一处秘境,有根不知多少岁的神树扎根于此,有多神?
青枝馥郁,绿叶阴森,那叶儿似芭蕉大,直上去有千尺余高,根下有七八丈围圆,向南的枝上,结出一个个像婴儿一般果实,屁股后面带个尾巴,尾间上有个蒂,把婴儿定在枝头,手脚乱动,点头晃脑,风过处似乎有咿咿呀呀声。
这婴儿果实自然是令三界修行者发疯着魔的人参果,闻一闻,多活三百六十岁。吃一个,多活四万七千年。
只不过,不知何故,神树的一些枝叶隐隐现出了一抹枯黄。
凌云真人回到五庄观,直奔后院,来到神树前,把苍龙与凤凰丢在了地上,可怜这二位神兽,一个是上古凶神,一个有涅槃重生的奇能,此刻却凄惨如丧家之犬,苍龙遍体鳞伤,凤凰一身漂亮翎羽几乎被拔光,怎一个惨字了得,战战兢兢,甚至不敢惨叫一声,还不如后山的山鸡有骨气。
凌云真人仰头看了看神树,恰好有一片树叶摇摇坠落,他瞳孔一缩,抬手接住,神色顿时凝重了三分,问道:“今天这是第几片了?”
话音未落,镇元子如同小猫一样畏畏缩缩溜出来,躲在一边夸张地抹眼泪,道:“第七片了,这半个月,每天都落七片叶子。”
凌云真人大怒,对镇元子道:“老不死的,你过来,我保证不打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