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花老祖笑了笑,摆手道:“不妨事,你师娘是菩萨,我是个修道的,道佛本是一家,道佛两界容得下我和你师娘,那我和你师娘就容得下你们。更何况,遍地妖魔,封神就是仙,固然你们现在是妖,成仙其实就差那一叩首。”
五姐紫衣冷笑道:“向玉帝老儿叩首么?”
千花老祖收敛了笑,凝重地道:“有何不可?你们是玉帝一手选拔出来亲封的女武神,只要你们肯低头认错,玉帝一定非常开心。”
五姐紫衣冷哼道:“我就见不得玉帝开心。”
千花老祖哭笑不得:“唉,你这是何苦?”
五姐紫衣理直气壮地道:“我们没有错,凭什么要认错,该认错是玉帝,是太上老君,是如来佛祖,是那些三界巨头。”
千花老祖哑然。
片刻后,千花老祖站了起来,微微一笑,“小孩子才谈对错,来,搭把手,帮我把这座鸡窝搭好。”
五姐紫衣转过头,一脸担忧:“师父,你真地要在山下定居?”
千花老祖嘿嘿一笑,不置可否。
五姐紫衣有些摸不清楚千花老祖在打什么主意,但她愿意帮忙,于是把紫霞宝剑往地上一插,卷起了袖子,单手托起丈许长的笨重柁木,轻松写意。
千花老祖笑着直点头,咂咂嘴,刚要去干活,忽然看到霍宝,这个小孩安静地出奇,他和小紫聊了许久,一直站在原地,像个木头桩子,呆呆的,可不像寻常的顽皮孩子,猛地想起他的儿子昂日星官,像这小孩这么大的时候,皮的不得了,天天捉弄蝎子、蜈蚣玩,管不住,一点儿不省心。
千花老祖走上前,把手按在霍宝头顶,揉了揉,笑道:“宝宝,要不要和你五姐一起建屋玩?”
猴子,玉帝,太上老君,如来佛祖,七个蜘蛛精,七个女武神……
霍宝脑袋轰轰,心神震撼,亿万个脑细胞都在抓狂,在他还没有理清楚个头绪之前,千花老祖开始欺负他的三寸短发。
仰起头,哼了哼,嗤笑道:“老头,你这鸡窝建了也白搭,瞎忙活。”
“你……”
千花老祖一惊,不,是吓了一跳,目光一凝,认真地看了看霍宝,神色接连变化,眼中涌现惊奇,笑着问道:“我这鸡窝是真材实料,怎么就瞎忙活?”
霍宝表情不屑地点了点怒江,道:“此江水势湍急,到了汛期,河水必然泛滥,吞没两岸,你看看这片滩地,植被偏向喜水类的水草,就是最好的证明。”
顿了顿,霍宝瞪了瞪千花老祖,“老头,现在正值夏季,雨水充足,暴雨说来就来,不管你的鸡窝建得多么牢固,大水一来,保准淹得一塌糊涂。”
千花老祖一道浓眉高高抬起,啧啧称奇,回头问紫衣,“小紫,你们是怎么养这孩子的,我家昂日星官像他这样大的时候,还不会自己脱裤子撒尿呐。”
五姐紫衣把柁木竖起,看了霍宝一眼,脸色古怪地道:“师父,我们可没本事把一个小孩子养得这么机灵,宝宝天赋异禀,生来就是这个样子,吓人吧?”
千花老祖哈哈大笑:“的确吓了我一跳。”
霍宝无端暴露自己生而知之,言多必失,诚不欺人,千花老祖对霍宝却是越看越喜欢,一边干活一边找他聊天,霍宝有一句没一句的小心应付,只是再不敢乱言了。
忙活了近两个时辰,鸡窝终于完工了。
五姐紫衣出了一身汗,她擦汗的样子着实婉约动人,霍宝这次心情平静地看向她,霎时变得不平静了。
千花老祖捶了捶后腰,在屋檐的台阶上坐下,一抬头,恰好能看到怒江奔流波涛滚滚的壮丽景色,一时间心胸舒畅,咧嘴大笑:“小紫,你看这江水,势若猛虎,一去不复返,多壮哉!”
五姐紫衣翘首望去,不禁赞道:“江山多娇,旖旎如画。”
霍宝无语,扯了扯五姐紫衣的衣角,后者低头看他,问:“怎么了?”
霍宝正色道:“天色有点不对劲,应该快要下雨了,我们赶紧上山吧,留在这儿迟早要被淹死。”
五姐紫衣抬头看了看天色,点头道:“是快要下雨了。”
想了想,忽然笑了,侧脸看向千花老祖,问道:“师父,莫非你急着建好这座木屋,等得就是这场雨?”
千花老祖拍腿大笑:“小紫就是聪明,这么快就想到了。”
大雨将至,江水泛滥。霍宝惊道:“老头,你别想不开呀,不就是被老婆扫地出门了么,没必要寻死啊。”
千花老祖先招招手,又拍了拍身边的台阶,示意霍宝过去,霍宝小碎步跑过去,与糟老头子并肩坐下,只听糟老头子吸了一口长气,道:“宝宝,有个好故事讲给你听,想听不?”
不等霍宝点头或摇头,糟老头子便开始滔滔不绝,“说得是有对小情侣相爱了,腻歪上了彼此,并且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本该甜甜蜜蜜,幸福地在一起生活,但他们却为了一件事争吵起来,互不相让,吵得面红耳赤,不可开交。为的是什么而吵呢?”
千花老祖指了指自己的鸡窝,霍宝道:“房子。”
“不错,他们吵得就是一座房子。这对小情侣发现了一处大山,风景旖旎,气脉绵长,紫气笼罩,实乃是一处秘境,二人一拍即合,决定在此定居。这时候,娇妻说,他们的新家应该建在山下,那里有一条长河,有一片平坦的沃土,还有丰美的青草,非常适合耕作、养家禽,完美极了。郎君却摇头说,万万不可,山下的一切看着美好,实则藏着莫大的危险,一旦汛期来临,长河必然发大水,会把他们的家,他们的土地,他们的牲口,全部淹没,应该把家建在山顶才对。二人意见不合,争吵不休。”
看向霍宝,“宝宝,你说,他们谁对,谁错?”
霍宝断然道:“当然是郎君说得对。”
千花老祖接着讲道:“可是,娇妻不喜欢住在山顶,一定要把家建在山下,那里有她想要的一切,而郎君也是个拗脾气,坚决不干这种自取灭亡的蠢事,二人吵得天昏地暗,还动手打了起来,最后双双负气离开,一拍两散。”
霍宝撇撇嘴,“就这么分了?”
千花老祖点头:“对,分了。娇妻另外寻了一位情郎,那位情郎对她百依百顺,为她在山下起了新屋,欢欢喜喜拜了天地,二人后来有了一对儿女,龙凤胎,生活安乐,羡煞旁人。而那位郎君,负气之下,爬到山顶,凿石建屋,他山上采石,山下取木,花了足足三年时间,才把新屋建好。”
霍宝愈发好奇,“然后呢?”
千花老祖目光深沉,抬头看天:“然后,一天夜里,突如其来一场暴雨,大河决堤,发了一场滔天洪水,只有娇妻一人游到了大山那边活了下来,她站在山上,亲眼目睹她的家被洪水冲毁,她的丈夫和一对儿女被洪水吞没,一夜间,她失去了一切,正如那位拗脾气的郎君所说的一样。”
霍宝哼道:“那是她太蠢,活该。”
千花老祖点了点头:“娇妻也觉得自己太蠢,是自己的执拗,害死了她的丈夫和儿女,她绝望地想要自我了断,就在这时,那位郎君出现了,把她救上了山,娇妻一看到郎君辛苦三年建成的新屋,泪水潸然,泣不成声,她悔不当初,悔得肠子都青了,她向郎君道歉,说,你是对的,我错了。”
霍宝恼火道:“后悔晚矣。”
千花老祖不置可否,道:“娇妻不停地说自己错了,可就在她抬头去看郎君时,却发现,那位郎君泪流满面,他也哭了,嚎啕大哭,一副比失去一切的娇妻更悲恸的样子,好像失去一切的是他一样,哭得一塌糊涂,伤心至极,闻者落泪。”
霍宝皱眉道:“他哭什么?”
千花老祖口德很好,不打哑谜,立刻道:“娇妻也不解,问他为什么哭,你猜那位郎君怎么说,他哭着说,他花了三年时间证明自己是对的,他一直以为只要证明自己对了,自己就会开心起来,可是,自己一点儿都不开心,原来自己真正想要的不是证明自己是对的,而是就算知道洪水一定会来,依然愿意陪着你一起被淹。”
霍宝深深动容。
五姐紫衣娇躯微颤。
千花老祖长叹道:“对与错,真有那么重要吗?老头子活了一辈子,就懂得一个道理,去他么的对错,只要真情在,一起被淹又如何!谈对错,不如谈情,只要那份真情常在,天可荒地可老。”
说这句话是,他深深看了一眼五姐紫衣,又看了看紫云山上的千花洞。
一滴雨落下。
五姐紫衣深思了一会儿,道:“多谢师父指点,弟子悟到了许多,但我还是不会向玉帝叩首,猴子从来没有对玉帝叩首,我也不会。”
千花老祖叹气:“你的执拗,比那泼猴还深。”
五姐紫衣却笑了,笑容凄美,“若能从头再来,我会陪着猴子一起大闹天宫,一起被如来佛祖压下,哈哈哈,与爱心的人一起被淹,那将是何等痛快!”
牵住霍宝的手,辞别师父。
看着紫衣和霍宝一步一个脚印离去,千花老祖笑了笑,仰头看暴雨倾盆,长啸一声:“好雨。”
雨势滂沱,让霍宝想起了斩杀屠三千陈望梅那场雨。
半途中,五姐紫衣忽然停住脚步,蹲下来,认真地看着霍宝,问:“宝宝,你真地想报仇,是不是?”
霍宝看着雨,想着自己一剑斩下屠三千人头的痛快,断然道:“是。”
五姐紫衣郑重地把头一点:“好,五姐会教你本领,帮你报仇。”
霍宝不解,“你们不是担心嗜血郎君会发飙吗?”
五姐紫衣忽然笑了,笑得那样美,那样开心,她说:“和宝宝一起被淹,一定很痛快!”
霍宝彻底呆住。
暴雨袭来,江河滚滚,水势猛涨,轰然冲上滩地,不多时便淹没了偌大的滩地,大水冲得千花老祖的鸡窝摇摇欲坠。
就在这个时候,一道虹光从千花洞中冲出,直落向那个鸡窝,不是毗蓝婆菩萨是谁,空中还有骂骂咧咧之声回荡,“死公鸡,谁要陪你一起淹,快滚回洞里洗碗扫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