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立于她身前,相隔数尺之远,无语凝噎。
他恨自己平日胡话说得太多,此刻竟连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他望见她朝自己而来,先是施施而行,再是奔逸绝尘,两脚却像是生了根,一步也挪动不了。
他想将她拥入怀中,她却大力将他推开,眼中惊恐万分。
但,自他身后而来的那道急光,也忽然扭转方向,依旧朝他袭去。
公子琰突感一阵目眩,而后轰然倒地,不省人事。
霎那之间,安宁听到骨头断裂的声音,真真切切,心也跟着咯噔一下,再没了着落。
她蓦然睁大双眼,竟发现自己一句话也说不出,一滴泪也流不下。
她俯下身去,伸手将他揽入怀里,感觉到他的心还在跳,跳得依然慌乱。
而那道急光,终于化作人形。
那人灼目之至,似中容,又不似中容。他比中容更耀眼,也比中容更冷漠。
他叫她:“女岐。”
安宁突然觉得自己脑中浮现出许多奇景——巍巍高山,洋洋江河,而一小儿眼神狠戾,一怒将万川化焦土。
她没去过那个地方,可是她一眼便认了出来,那是俱芦,是数百年前的古国俱芦。
她见那小儿十分眼熟,似总现于她的梦境,再定睛一看,小儿一双桃花目,颈上顶着的那张面皮,与她竟毫无二致。
她蓦地想起,木灵女岐,因荼毒凡间生灵,扰乱日升月落,犯下大过,被上神盘古抽去记忆与灵力,投为凡胎,重新修行。
而那凡胎未经母体,直接降于牛贺皇族神庙之内,后被先皇后有莘氏收留,取名,知生安宁。
她张了张口,发现自己又能言语,于是对来人道:“光灵羲和,父神罚你于须弥山顶思过三载,你却擅离职守,借泥偶之躯托生一己魂魄,扰我修行,我欲与你一战,你可应战?”
\t“他尚且不是我的对手,以你今日之力,如何与我抗衡?”羲和瞥向倒地的公子琰,似对二人不屑一顾。
\t盘古在世时总说,羲和但缺慈悲,难成大器。六灵之中,他对羲和期望最重,亦是最为失望。
\t羲和爱的是女岐,是只求一己畅快、视众生如草芥的神女女岐。而安宁即便贵为女岐凡胎,她凡心已动,常忍常让,羲和再不会眷顾于这样的旧爱。
\t他不屑于与之动手,即使来自中容回忆的那一缕魂魄,已经返还在他体内。
\t安宁说:“与他同去,余愿足矣。”
\t她的目光坚定,原来只是求死心切。
\t羲和不解问道:“为了这么一个人,值得么?”
\t安宁闻言大笑,也不知所笑为何物,只仍旧抱着那具依旧温热的躯体,不忍放手。
“你笑什么?”
“我笑尔等以高低贵贱论众生,不过是给自己的懦弱找个借口。”
“区区一个凡人,我何来的懦弱可言?”
“你若当真不屑,何必对他动手?”
\t说话间,安宁骤然起身,飘忽如鬼魅,凌厉向羲和袭去。
\t她曾经不是羲和的对手,如今也不是。
\t盘古寂灭,万物众生之中,再无羲和敌手。
\t她如蝼蚁般渺小,虽倾尽周身之力,仍不能撼动羲和分毫。
\t羲和道:“女岐,若想与我一战,须得与我先回须弥山,静心修行。”
\t“即是修行,于何处不是修行?”
\t“你我要度的是众生,怎可耽于一己情爱?”
\t“我不度众生,只度此一人。”
\t“罢了,父神早就猜到,你会如是作答。”
\t羲和听得安宁这句话,终于不再勉强,而是将她这一遭人世所经历的爱恨情仇,还有这其中的前因后果,和盘托出。
\t原来羲和此一袭公子琰,实在不是公报私仇,乃是受盘古临终所托。
\t羲和告诉安宁,早在万余年前,盘古已经预感到自己大限将至,但火灵之力无人承袭。
彼时盘古灵力逐渐衰微,再无能力化生一灵,于是只得借助凡胎,托生第七子。
第七子身为凡胎,并无无穷无尽的灵性。
盘古遍聚周身精髓,辅以心头之血,在须弥山上孕育灵草燕支,为的就是打通第七子的灵性界限。
但燕支为雍和偷食,仅余一株。
雍和不满盘古责罚,到往九州凡间大肆杀戮,而他生吞的那颗心脏,便是第七子的。
燕支不再,第七子转世。
\t第七子与六灵无异,修习的俱是《天问十九式》。此人辗转轮回,历经诸苦,终于将灵法修炼至第十九式。
所谓一生万象,便是指的打通第七子的灵性界限。
\t第七子服下世间最后一株燕支,修行到了最后半式,再无精进。
\t羲和言道:“因他是父神经血所化,修为应远远高于我等。父神说,或许只有我这一掌,能助他修成天问。”
\t安宁恍然大悟,原来这一切的因缘无常,皆为果报。
\t她叹道:“明断如父神,竟也有不周之时。你这一掌,终也只是了却了一条性命。”
\t“他被困于杀孽的怨灵中,醒不醒得来,但凭造化。”
\t“何谓造化?”
\t羲和答不上来。
\t安宁说:“羲和,替我将他带回须弥山。”
\t“那你呢?”
\t“我去替他赎罪。”
\t公子琰一生杀伐,一身杀孽,她求不来造化,只能救赎。
\t她垂头,亲吻他的双唇,在他耳旁细语而道:“琰,等我。”
\t秋色荒凉,误扰风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