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作罢。
灵均看着与公子琰寸步不离的古往,心生一计,决定旁敲侧击,曲线救国。
她叫住古往,明明有事相求,却又放不下大小姐的架子,硬生生问道:“喂,你知不知道,我表哥喜欢什么?”
古往想了半晌,点了点头。
“他喜欢什么?”
“安宁。”许是在公子琰身边呆得久了,连同那人的脾性,他也一并沾染。
灵均闻言,想怒又不便发作,因为古往说的是真话,至少现在是,于是只能接着问道:“除此之外呢?”
“吃喝嫖赌,琴棋书画。”他看上去乖巧老实,在人多的地方又很少开口,因此,他说出口的话,听上去很有说服力。
即使如此,她还是半信半疑地问了句:“这么多?”
“嗯,你可以,一样一样地试。”他不苟言笑,一本正经地回答道。
灵均听罢,也不言谢,就兴高采烈地想法子去了。
吃喝嫖赌她虽不懂,琴棋书画还是略知一二的。古往说得对,指不准就有哪一项,能入得了那人法眼。
她这边想入非非,公子琰却是心有旁骛,着急忙慌地朝美人落塌处去了。
一桌子好菜,可怜没有观众,只有肉丁被人吃完,神不知,鬼不觉。
素蚁至烈,安宁一觉醒来时,已是三日之后。
是夜,她迷迷糊糊的睁开眼,见自己还在公子琰的榻上,以为只是小憩了一会儿,并未多想。
只见那人端坐于在桌旁,背对着自己,手中捧着一卷竹简,貌似专心阅读。
她掀开被子,看见自己一丝不挂,顿时面红耳赤,迅速又将身子裹好。
她动作轻巧,见公子琰并未察觉,又从被褥中伸出一只胳膊,蹑手蹑脚地摸衣物。
穿戴整齐之后,她小心翼翼地下了床,做贼一样朝那人背后走去。
直到走近,他都没能发现。
她有些失落,只自欺欺人,骗自己道:那人是故意这般,置若罔闻。
灯火恍惚,他将竹简捧得略高——只有在这样近的距离之内,他才能看清上面的小字。
“叔叔。”她探出半个身子,把头搁在竹简上,歪着脑袋,努力调整姿势,与他四目相对。
他摸了摸她的头发,展颜问了句:“不叫采采了?”
在刺杀知生皇之后,安宁给眼前这人写了数十封信,从来没有回应。
她从起初的翘首以盼,变成后来的伤心失落,最后演变成自娱自乐。在这其中,她换着花样,给他起了数十个绰号。
采采就是其中之一。
他如今这样堂而皇之地提起这称呼,反倒令她有些不好意思。
怎么说,这人也是她的长辈,如此戏谑调侃,的确大为不妥。
她尴尬羞赧,眨巴了两下眼睛,生硬地岔开话题,俏皮问道:“你都收到了?”
那么大的房间,那么多的位子,她偏偏要绕到他面前,在其腿上落座。好像两人这般挤在一起,才能让人心中舒坦。
坐就坐呗,她似乎还坐不稳当,仰着上半身,直直朝后栽去——她在他身边时,从不会担心自己有危险。她对于他,绝对信任。
公子琰看在眼里,也觉得天经地义。他轻轻放下竹简,将她揽在怀中,替她重新寻回了重心。
她两手环住他的脖颈,笑意盈盈,模样轻佻,含情脉脉地等着他的回答。
只听他淡淡答道:“嗯,后来你收到的那些,都是我临摹的。”
“啊?”她拔高了声调,将一个字拉出了一句话的气势。
“你自己的字,自己都看不出破绽来?”他眼里满是笑意,出言竟是讥讽。
公子琰擅长字画,他若成心模仿别人笔迹,别说安宁,就是再换千百个人,也未必认得出来。
安宁听罢,仔细回味着“临摹”二字,震惊不已。
她四下张望,想找些证据出来,一一比对比对,看看这人是不是又在戏弄她。陡然却又想起,那些所谓的回信,早就被她当成垃圾烧掉了,当即长叹,懊恼不已。
她摇着头,自言自语道:“敢情一直以来,我收到的,竟都是赝品。”
许是缘分未到,许是天意弄人,他二人间的信物,似乎总是被她有意无意地扔掉、毁掉。譬如,当年被她醉酒时随手扔掉的外袍,被她刻意留在增城的外衫和长剑,他初次赠她的画卷,还有这许多许多的盗版书信……
“也不全然如此,”他淡然解释道,“起初我握不住笔,只好将信原封不动地还给。要说赝品,也就是近几个月的事。”
“哦,难怪天罡它们回来的速度,也是越来越慢。”她妖妖道道,作恍然大悟状。
“傻安宁,我就算仿制,也用不了那么长时间啊。”
“所以咧?”
“路途变远,它们折返的时间,自然也就变长了。” 他知道她又开始装糊涂,耐心与她演戏。
公子琰起初在周饶,后来回了胜神,两者到牛贺的距离不一,青鸟飞个来回,用时当然也不一样。
这其中,自然不乏公子琰将二鸟掳走,中饱私囊,用于他途。
二人心知肚明,却谁也不提及此事。
“信呢?”
“什么信?”要论装傻,他完全不输给安宁。
“我写给你的那些。”
“我都还给你了,不是么。”他看上去郑重其事,却是说着些似是而非的胡话。
安宁撅嘴,一脸嫌弃。
他看她神游天际,笃定说道:“安宁,你的灵性远在我二哥之上,他又怎会是你生父?”
夫为人者,灵性随父母中的强者,生而既定,不减不灭。
她的灵性无穷无尽,世间罕见。甫一见面,公子琰就对她的身份将信将疑。
但他多番派人打探,只知她在牛贺皇族的神庙降生,其他的,仍是一无所知,没有任何线索。
她想起他曾多次阻止自己行刺知生皇,还说什么有莘氏非她生母,他也不知她生父何人,她当时只当这人不坦诚,并未多想。
如今想想,也觉得蹊跷。
果然,她问了一句:“那我亲爹是谁?”
他还是摇头,回答她说:“我不知道。”
她既猜透他的身份,又摆明了不介意这其中的利害关系,他现在断然没理由骗她。
回想起有莘氏对她的冷淡和疏远,她更加确信,公子琰此话不假。
一个问题想不透彻,可能是方向不对。往往换个思路,便能收到奇效,豁然开朗。
他即便推断如此,之前还是不告诉她,只因口说无凭。他得找出些证据,方能让她信服。
况且她身世究竟如何,连他自己都搞不清楚。
或许这女子真与他有几分亲缘,只因他心思跑偏,对她有了非分之想,才不断存着侥幸心理,自欺欺人。
她叹了口气,幽幽自嘲道:“照你这么说,我总不能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吧。”
“你貌若仙神,仪态万千,自然是从天而降。”他看她垂头丧气,打趣哄着她。
“噗,你这凡人,还不速速向本座行礼?”
“神女此言不妥,你既这般压在小生身上,小生就算心中敬仰,欲行三拜九叩大礼,也是有心无力。”
安宁听罢,莞尔而笑,只把刚才的阴霾与颓然,一股脑丢到外面,喂猴子去了。
“师父。”
“嗯?”
“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真是我叔叔,咱俩该怎么办?”
他不说话,深深凝望着她。
她与他对视,万分执拗地,寻求一个答案。
他缓缓凑近,亲吻面前的女子。
她唇齿轻启,对他的登堂入室,默然接纳,深情回应。
漫漫长夜,二人辗转缠绵,只恨彼此相逢太晚,前面的年岁,统统白过了。
他停在她耳畔,轻声细语:“你若真心,我绝不放手。”
她的眼中,有波光流转,月色如许。
“安宁,我爱你。”他轻抚她的长发,一字一句,如唱如叹。
这最简单的言语,却沉重得掷地有声。
此生此世,此情此景,此刻之后,无论分别多久,相离多远,这几个字,就像这轻暖的月色,如影随形,夜夜照在心头。
她听得心内有个声音,不断回响,好似在说:“众生虽苦,吾愿往之。”
是夜,安宁入梦,看见一个龙首蛇身的怪物,对着一个眉清目秀的黄口小儿,厉声呵斥:“吾儿女岐,汝可知错?”
转而又出现一个书生模样的男子,神情倨傲,言辞不屑道:“求仁得仁,吾何错之有?”
接着,书生变成一红衣男人,背脊笔挺,长发垂腰,面色惨白,眼神忧郁。
她开口,轻声问道:“父皇,你怎么又回来了?”
没有回答。
红衣男人好像听不见她在说什么,直直走向那黄口小儿,黯然问道:“孤牵挂之人,为何都恨孤?”
小儿不言,神色狠戾,手中抽出一根藤条,将其刺入男子心口。
安宁见状,蓦然自梦中惊醒,不觉间涕泪沾襟,好似有万千忏悔,却不知从何而起。
她说:“采,我不恨他。这么多年,原来是我错了。”
身边那人,眉眼含笑,赤身**,蓦地化成一团火焰,将她层层包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