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本在一旁,自顾自地喝酒,吃菜,一眼都没往她与那八个姑娘的方向瞥。
但是,当她的魔爪伸过来时,他却堪堪侧身,刚好躲过。
安宁一愣,只见玉采端起她的酒盏,慢慢替她,将酒饮尽。
于是,桌子上就变成了,九个人赌牌,安宁一个人输钱,玉采一个人喝酒。
安宁惊喜地发现,她师父的酒量,大得惊人,同他的灵力一般,看不见底。
这也未免,太仗义了吧。
安宁心念一动,鬼使神差地,用手按住他的酒,他的手,朝着他的双唇,吻了上去。
一旁的姑娘们,见面前两个男人如此,均是目瞪口呆,各自倒吸一口冷气,未敢作声。
玉采侧头,再次躲过。
她的眼中,醉意朦胧,外加十二分的委屈,十二分的,不可置信。
他将头偏转回来,他的眼神深邃,永远看不清神色。
他认真地,目不转睛地,注视着眼前的人,慢慢说道:“安宁,你是认真的吗?若非真心,便不要调戏为师。”
安宁闻之,回忆起自己刚才的胡作非为、大逆不道,瞬时清醒了七八分。
然而,毕竟醉意,还剩二三分。
就是这三两分醉意,支撑她轻笑着问道:“师父,你醉了吗?”
“没有。”
“但是我醉了。听说醉酒之后的事,都是逢场作戏,当不得真。”
然后,她随意拾起桌上一个酒坛,将酒缓缓倒在手心,又用手在脸上随意一抹,抹去不合时宜的烟尘,露出那原本姣好的面容。
她将双手抬高,轻轻解开束发的绸带,三千青丝,顷刻如瀑布般滑下,如丝般柔顺,如墨般黑亮。
她举止癫狂,身段窈窕,容貌妖冶,神态魅惑,声色婉转。身旁那八个原本婀娜多姿的姑娘,瞬间被映衬的,没了光彩。
厅中许多人,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无法克制地,注视着这一桌,注视着她。
然而她的眼中,偏偏只有两个人,一个,是映入左眼的玉采,一个,是落在右眼的玉采。
看来她,还真的是,醉得不轻。
她起身,侧坐于他腿上,一手覆着他的手,一手环住他的脖子。
他再也躲不过,逃不了。
她垂头,轻吻他的双唇。
去他的国仇家恨,去他的骨肉离分。此刻尽欢,余生无憾。
然而,这只是她的一厢情愿。
玉采端坐在那里,苦行僧般,任她亲吻,任她搂抱。他只是坐在那里,闭上双眼,不主动,不回应,不拒绝。
安宁终是自觉无趣,转身离开。
楼外大雨如注,她只身一人,走入雨中。
玉采低头,看到她刚才放在自己手中的那段绸带。
那月白色绸带,他认得。
那是先前,两人在玄圃时,他为了避嫌,用来遮眼的绸带。当时绸带被安宁从背后勾落,就再未找到。他以为,这小物件,早已遗失。
仔细一看,不知何时,布脚被绣上狷狂潦草的四个小字——吾师玉采。
他将绸带收好,随她走了出去。
夜雾,夜雨,夜行人。
华灯高照,照落一地烟火,碎在雨地上,华丽如琉璃。
她轻声吟唱着:“往者余弗及兮,来者吾不闻,往者余弗及兮,来者吾不闻……”一遍一遍地,重复着,重复着,直至最后,再唱不出口,只得低声呢喃。
歌楼酒肆,寒街冷巷。凉风夜雨,身寄他乡。
她举头,遥望明月,盼梦归故里。
玉采走上前,不声不响,与她并肩而行。
他没有替她挡雨,因为不需要。
以他的修为,本可以连鞋底都不沾水。那一晚,他却陪着安宁,淋了一路的雨。
消息很快传开——九州首富是司幽门,司幽门的宗主叫玉采,玉采的徒儿叫安宁,安宁便是当日在盈民楼卖唱的歌女。二人假借师徒之名,行苟且之事。
中容闻之,心中震怒。手中龙藻鞭一扬,案几上的砚台被抽得粉碎,浓墨泼了一地。
长略闻之,一脸了然,对着玉采调笑道:“听闻宗主昨晚,铩羽而归……”
玉采倒是脸皮够厚,淡定回道:“今后不要打着本座的名号招摇撞骗,安宁会误以为,是本座不治行检。”
她以为他的老规矩,定是雅座一间,好床一张,外加妓女**十来个,摸爬滚打一整夜,尽兴而归。
长略犹犹豫豫,终于吞吞吐吐劝道:“宗主可要想开些,人生在世,不过短短数百年,既无家室束缚,便当尽兴尽欢。其实对于男女饮食之事,宗主大可不必对自己过分苛责。”
他想了想,又补充道:“忍多了也伤身。”
玉采白了他一眼,极为平静地说道:“本座不像你,精力过剩。”
长略哑然。
日后,二人继续各走各路,各行其是。玉采继续做他的苦行僧,长略继续当他的逍遥客。
只是,九州确实从此少了很多关于玉采和他的后宫们的故事。
看来长略,还是有所收敛。
话说长思成亲后,陆陆续续收到了很多礼物。
有情理之中意料之内的,有碍于情面不得不送的,还有一些,便是做梦都未曾想到的。
大哥长生托人从牛贺寄来几张饼,那是她母亲亲手烙的。长生不仅善于打仗,而且很适合搞政治,煽情这一套把戏,他尤为擅长。
虽然路途遥远,饼已发霉,但长思终于动容,她与大哥之间的嫌隙,也随之消融。
二哥长略送来两个丫鬟,一个叫丹凤,一个叫云霞。
长老二的欣赏水平,仅限于此。
长思听了这两个名字,有一种自己在开窑子的错觉。庆幸的是,这两个丫鬟,俏丽活络,眼中有活,会看脸色,重点是口风很紧。
司幽门也送来了厚礼。
他们送的是几大箱子金银珠玉,很符合土豪的身份与特质。这些金银珠玉,足够长思用上几辈子。有了这些细软,纵是众人皆知长思不过一冒牌公主,也再不敢小瞧于她。
送礼这件事,自然不能少了安宁。安宁托天罡、淳风二鸟送来几幅画,这回不是赝品,也不是千金难求的公子琰的大作,这些画,俱是她自己所作。画风虽有些跑偏,但精神可嘉。
画中夹着一封长信,信中絮絮叨叨说道:自己近来修身养性,潜心修行,闲来谈琴作画,读书练字。酒是彻底戒了,因为酒后容易失德。还好自己机敏过人,尚未酿成大祸。
信中还说,自己无意中得到两只青鸟,红眼蓝喙的那只叫天罡,黄眼青喙的那只叫淳风。若是长思觉得宫中无趣,或有情怀无处排遣,不妨将回信交于天罡与淳风,它二者保证靠谱稳妥,又不会被其他人发现。
长思看了看两只应是被安宁喂得,日渐肥硕的大鸟,很担心它们会不会有朝一日,胀得再也飞不动,一边轻笑,一边努力脑补安宁潜心修炼的画面,艳羡不已。
长思提笔,在绢帛上回信,字迹秀丽,也是洋洋洒洒千八百字。
还有一样东西,是公子琰着人送来的。公子琰的礼物,重要的是送,至于送什么,已经不重要了。
长思看着那张成色上好的古琴,又惊又喜。她伸手触碰,又触电般将手缩回,再伸手,撩拨琴弦,心中纷杂,不知什么滋味。
天气好的时候,几国又开始打仗。
胜神与牛贺两国一东一西,中间隔着咸海和瞻部,并不接壤。咸海又称死海,无法跨越。所以,他二国若是要打,须得取道南边的瞻部。
胜神与瞻部本是同盟,假道便顺理成章。
胜神假道瞻部,从北边打牛贺;瞻部见准时机,同时在南边出兵;牛贺两头作战,外加应对周边小国,实在是忙得不可开交。
还好牛贺兵多将广,家大业大,任谁打也不怕。
这不,胜神大军自春耕过后,辛辛苦苦行了几个月的军,好不容易到了北边,却被长生一把大火给烧了回来。五万大军,死伤过半。
领兵的是燧皇第五子,公子珙。公子珙重伤,所以,一路撤军的速度也跟着他的伤势,变得极为暧昧。回到日奂,已临近年关。
公子珙请罪,只道那牛贺铁军着实厉害,尤其是那领兵的长生,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凡是他带的兵,听说还没败过。这厮用兵如神,战法诡谲,实在难以对付。胜神需休养生息,再作打算。
公子珙还说,瞻部如今势弱,加上与牛贺联姻,同盟态度暧昧不清,实在是靠不住。不如甩下瞻部,反与牛贺联盟,远交近攻,乃长久之计。
但胜神与瞻部联盟,由来已久,根深蒂固,两方贵戚之间的关系,更是盘根错节。公子珙搞不懂这些,却多的是人拎得清。所以,此言一出,满座哗然。
燧皇思虑再三,着令公子珙先回去安心养伤,其他的事,容后再说。
隧皇虽然面上不表露,心里却乱得很。一方面,因为胜神此次出兵,伤亡惨重;另一方面,因为日奂前几日来了个中年男子,粗布青衣,身形瘦长,仙风道骨,神神叨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