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那青黑色大燕并未罢休,又一团火球,朝着一人一鸟飞过来。
速度之快,安宁只觉得面上灼烫,紧接着就闻到了发丝被烧灼的焦糊味。再接着,她发现手中托举的青鸟也未能幸免,被烧成了黑鸟,只有那红眼蓝喙,还未变颜色。
安宁忍住疼,却没忍住噗嗤一笑。
然而,更糟的是,安宁发现,这一湖春水,好似完完全全挡不住青黑色大燕的上昧神火。
火球穿过水面,安宁觉得全身都疼得要命,低头一看,水下火苗翻飞,色泽红艳,缓缓而动,诡异至极。更为诡异的是,安宁发现自己的衣衫,正被一寸寸烧为灰烬。
“鸟叔,咱商量个事呗。今日之事,您替小侄保密,日后小侄定当好酒好肉,好好伺候您。”
青鸟冷笑一声,大概意思是:咱俩今天就算交代了,还哪有什么日后。
安宁徒手乱摸,不知从哪里摸来当日玉采送她的长剑,苦笑一声,将青鸟放在肩头,左手握住剑柄,右手抽出长剑,准备背水一搏。
岂知那青黑色大鸟一甩翅膀,一巴掌扇在安宁脸上,留下数道血痕不说,还将长剑连同剑柄,一并扫到岸上去了。
身下烈火灼烧,脸上高高肿起,安宁已经来不及分别,到底是骨头疼还是肉疼,口中念起灵咒,管它是生是死,形象最要紧。
岸边木叶飞至周身,将一人一鸟妥帖地裹住,形象是不那么尴尬了,火却侵入骨髓,连痛都没了力气,只怕药石罔顾。
安宁缓缓闭上眼,却在眸子合上前那一瞬间,看见一人从天而降,似星子落长空,未加藻饰,不染纤尘。
许是人之将死,总能看到些幻象。
安宁艰难仰头,只听那人沉声道:“畜生,休得放肆。”
这声音,这语气,再熟悉不过。
“师父。”安宁念念低语,这才确定,自己离死,偏偏还差了一小步。
眼见着救星来了,安宁决定,还是将眼睛睁得大大的,免得一睡过去,就真的交代了。
玉采出手,安宁看见自己目所能及的范围之内,早前的静谧荡然无存,木叶翻飞,风起云乱,天地一时间颠倒了方向。湖面在那一人一鸟的强大灵力冲击之下,再也维持不住,激荡起来。安宁也随着,来回游荡。周身的伤口,本已疼得麻木,巨大冲击之下,却又一阵阵抽痛起来。
安宁心中念道:师父,您老人家倒是动作麻利些呀,徒儿快撑不住了。
几个回合下来,风平浪静。只见那青黑色大燕被若木枝条缠住,死命挣扎,却动弹不得。眼中凶光乍泄,死盯着安宁,似有极大的不满。
玉采落至湖面,伸手欲捞安宁,却被安宁拼了全力,一掌拨开。
她冷冷说道:“你先把头转过去。”
玉采瞥了一眼,这才看清楚。安宁脸上有数条抓痕,青丝已被烧得焦黄,面上糟乱不说,身子在木叶遮盖之下,想来又是火烧,又是水浸,应是一番香艳场面,只看着,便也浮想联翩。
他知趣地转过身去,悠悠问道:“你打算在这里泡多久?”
安宁全身剧痛,冷汗阵阵。抬头看了看,不远处那未能幸免于火灾的茅草屋,想来自己与密宗又是失之交臂,叹了口气,指着对岸,咬牙道说:“我自己游过去,你在岸上等着。”而后想了想,觉得不甚周全,又补充道,“替我准备套衣物,不准转过来!”
“安宁,你还游得到对面去吗?”那口气,怎么听,也有些揶揄。
这是个好问题,安宁想来想去,不知如何回答。
玉采叹了口气,将腰带解下,蒙住自己双眼。而后转身,脱下外衫,将安宁拉出水面,妥善裹住,打横抱起。
动作之快,始料未及。
安宁被他这么一抱,面上发烫,幸好脸部有伤,看不出羞赧。
她只觉周身都痛得厉害,冷汗再次将衣衫浸湿,连骨头都打着寒战。然而,那人的怀抱却炙热灼烫,安宁再不管其他,将头靠在他胸口,沉沉睡去。
红眼蓝喙的青鸟见了另一只焦炭,径自捞起,飞到一旁,疗伤去了。
安宁醒来时,已是夜色朦胧。
她扭动了两下胳膊腿,发现身子已经没有起初那么疼了。然而自己仍裹着玉采的外衫,伸手一探,遮羞的木叶早已不在,幸好里衣还未烧烂,而且已经干透。
她苦笑,原来是自己想多了。这荒山野岭的,只有鬼怪,哪有多余的衣物?再一摸,脸上的伤还在,头发也焦枯着,想来这样的自己,也没什么看头。
再一抬头,发现玉采坐在身侧不远处,背对着自己,月白色的腰带在发后打着结,显然双眼还被蒙着。
青丝白绸,相得益彰。
安宁起身,食指一勾,刚好将那罩布勾落。
安宁心中欣喜,开口问道:“你真的一直没看?”
玉采转过头,认真答道:“伤得还不算太重,为师摸过了。”
她一时语塞,竟不如如何作答。“此地凶险,需尽早离开,你看看还能走吗?”这句是实话,因为那青黑色大燕,俨然有冲破禁制之貌。
但是,安宁刚才分明是走到玉采身边的,此刻却耍起了无赖,一屁股跌坐在地上,表情痛苦。
说不疼是假的,但也没有疼到没法动弹。安宁念着,师父占了自己这么大便宜,索性再犒劳犒劳他好了。
于是,玉采真的弯下腰,将安宁背在了肩上,朝前走去。
安宁狡黠一笑,轻声问道:“师父,你是特意来救我的吗?”
“是。”
“那你怪我吗?”
“怪你什么?”
“私入玄圃,毁了茅屋。”玉采的手段,安宁听长略说过:杀人不见血,死后不留尸。他的态度越是暧昧,她越怕他秋后算账。
“不怪。”
“为什么?”
“怪了也没用。”
“那腾叔呢,你会怪罪他不?”
“不会。”
“为什么?”
“放你进来练练手,也没什么不好。”
月色暗沉,河岸静静。
安宁这才发现,玉采也受了伤,肩头,手臂,腰上,均有血痂,深浅不一。
她朝他肩头伤口处用力一戳,只听他倒吸一口冷气。
“疼吗?”
“快松手。”三个字,他说得极轻极慢,好像吃痛的人,不是自己。安宁闻着那人身上的味道,竟觉得像是在听情话,红晕又攀上脸颊。
“师父一诺千金,一定要答应我,不可以跟我秋后算账,更不能找腾叔麻烦。”
“你这是……威胁本座?”恩将仇报,倒打一耙?这丫头的套路,的确荒诞。
“嗯。”安宁手上一使劲,将伤口戳得更深,旧伤未愈,又有鲜血淌出。
“好。”玉采闭目,忍着肩头痛楚,继续往前走。
安宁得逞,心中不忍,又摩挲着那伤口,企图减轻痛楚。
“很疼,别折腾了。”玉采说得云淡风轻。
安宁却大笑起来:“原来师父这种人,也会怕疼,哈哈!”反正那人看不到,形象什么的便不是那么重要。
见玉采不说话,她又心念一动,鬼使神差地问道:“如果换做其他人,你还会来救吗?”
“不会。”
这一次,她没有再问为什么。因为无论原因是什么,这两个字听起来,都让人心悸。
于是,这再简单不过的两个字,安宁听在耳中,高兴了许久。以至于很久很久之后,她回想起来,还是会不知不觉,羞红了脸。
玉采一边走着,一边告诉她,这里是玄圃幻境,只要能活着出去,在幻境里受的伤都会立即痊愈。但是如果死在里面,就一点办法都没有了。
他还说,那只青黑色的大鸟,就是玄鸟,玄鸟嗜血,安宁的腰上,还挂着玄鸟之血所铸的明珠。玄鸟看到那一对明珠,觉得自己的徒子徒孙遭到迫害,定然会奋起攻击。
然而,无论他说什么,都没有人在听。
安宁伏在他肩头,再次睡去。
安宁一觉醒来,夜色还如许。
她发现自己仍伏在玉采背后,他肩头那处被自己戳中的新伤,已经再次结痂,附着在旧处的伤口上,狰狞可怖。
抬眼一看,他竟是背离幻境出口,朝着青山行近。
“师父,你是不是疼得糊涂了?”
“还没有。”
“可是咱们走反了。”
“我们去增城。”
须弥投影,增城九重。
安宁心中惊愕。
九州十二国之上,世人可能不知玄圃,但却没有人不知增城,然而却也没有人,真正到过增城,因为没有人确切地知道,它在哪里。
安宁在石室翻阅卷宗时曾瞥见到,九重增城,由来已久。
盘古上神开天地后,众仙神居于须弥山,人类鸟兽居于咸海四周,也就是如今的九州十二国。咸海于是成为隔绝人与仙神的天然屏障,寻常人极难跨越。
然而盘古不慎,建造须弥山时,未发现日光照在山上,投影到了人间。而那一处投影,便是增城。
待到发现时,增城之上,人与仙神同居,已成气候,毁之不去。盘古怕九州其余凡人再探得天机,遂命风灵东君造出玄圃幻境,用来隔绝九州与增城,是以后人不知增城何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