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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1【发酵】

    七月底。

    中国的主流报纸突然变成了两派,一派以《中央日报》为首,狠狠谴责周赫煊的私德问题;一派以《大公报》、《申报》为首,挪举出大量关于张达民的丑闻。

    《大公报》自然是要帮老板说话的,从张达民如何败尽家产、如何哄骗阮玲玉的财产,再到他如何贩卖鸦片入狱,添油加醋写得极为详实生动。

    大量跟周赫煊关系亲近的报纸,纷纷联合起来批评张达民,使得舆论风向瞬间反转。阮玲玉成为绝对受害者,张达民变成了人人喊打的败家子、负心汉。

    《中央日报》则逮着周赫煊的私德不松口,在社论中如此写道:“蒋委员长发起新生活运动,是为扭转社会风气,提高国民素质。新生活不唯生活习惯之新,更包含道德品质之新。旧的陋俗一概要铲除,例如代表着封建旧习的一夫多妻。总管世界各大列强,其婚俗礼制皆为一夫一妻,未见有一夫多妻而跻身列强者。我国法律虽然废除了纳妾制,但实则未有太大改变,民间蓄姨太太、外室者不计其数……周赫煊先生身为国际知名学者,深受西方先进思想教育,然则他脑后的辫子仍未剪掉……”

    《中央日报》只是批评了周赫煊的私德有亏,上海《民国日报》就更狠,直接点名列举孟小冬、婉容和费雯丽,说周赫煊表面上道貌岸然,实则私底下妻妾成群。

    还有一些花边小报,甚至编出各种故事。比如有人说,周赫煊在给褚玉璞做秘书时,曾勾搭褚玉璞的姨太太,连床笫之事都描述得细节生动。也有人说,周赫煊曾诱骗女读者,致使女读者怀孕堕胎,最后不堪受辱投河自尽。

    更有甚者,说周赫煊当初捐粮赈灾只为邀名,而且虚报了捐赠数额,他事实上只捐赠了两万吨玉米。周赫煊创立的希望小学,骗取了募捐者无数善款,这些善款只有一部分用来办学,其余全都进了周赫煊自己的腰包。

    另外,一份叫做《东方学报》的学术小报,突然刊登周赫煊学术造假的文章。该报引用汤因比的论文,再对比周赫煊的相关文章,得出周赫煊抄袭汤因比的结论。

    学术造假、虚假赈灾、侵吞善款、下流好色……周赫煊的私德被全方位攻击。

    一时间,周赫煊、阮玲玉、张达民的三角绯闻传得沸沸扬扬,周赫煊的自私虚伪也尽人皆知。

    周赫煊对此毫无防备,被整得有些懵逼了,三人成虎、积毁销骨,任凭《大公报》、《申报》如何解释也说不清楚。

    同时,周赫煊也回过神来,知道背后阴他的人不是唐季珊,因为唐老板根本没有如此能量。

    好在周赫煊朋友众多,包括徐志摩、胡适、沈从文、王国维、朱自清、陈寅恪等人在内,陆陆续续有20多位文化名人,主动站出来帮周赫煊说话,以人格保证周赫煊并非谣传中那样的人。

    无数不明真相的围观者卷进来,在报纸上展开大讨论,搞得普通读者莫衷一是,不知到底该相信谁才好。

    ……

    向哲浚整理好文件准备下班,刚走出自己的办公室,就听几个属下在悄悄议论——

    “想不到周赫煊是那样的人,简直虚伪透顶!”

    “我倒觉得没什么,才子嘛,哪有不风流的,更何况人家是真有本事。”

    “呵呵,有本事就不会学术造假了。”

    “你有没有脑子?周赫煊和汤因比是好朋友,两人还曾同游天津、上海。《申报》不是都辟谣了吗?那篇论文是汤因比先生和周先生联合署名的,《东方学报》纯属无端抹黑。”

    “《申报》说什么你就信?”

    “不信《申报》,难道该信花边小报?”

    “……”

    向哲浚听不下去了,猛地咳嗽两声:“咳咳!”

    那几个属下立即问候:“检察长好!检察长下班了?”

    向哲浚点点头,带着批评的语气说:“记住,你们都是检察官,一切要讲证据,莫学那些乡野村妇乱嚼舌头!”

    一个下属好奇问道:“检察长,你对周赫煊的新闻怎么看?”

    向哲浚想了想说:“我在北大教书的时候,曾经见过周明诚几次,他不像是那种卑鄙小人。再说了,不管他有没有虚报捐粮数额,人家好歹捐过,救活了许多受灾百姓。他创立的留学基金,每年资助的留学款已经增加到20万大洋,这也是有目共睹的。周先生是一个对国家、百姓有贡献的人,大家在议论的时候,最好还是留些口德。”

    “检察长教育得是!”

    “还是检察长明察秋毫啊!”

    下属们纷纷拍马屁。

    向哲浚掩藏着心中的厌恶,提着公文包很快下楼。他虽然是上海地方法院的首席检察官,但自己没有私家轿车,每天上下班都是乘电车。

    在电车上找了个位置坐下,向哲浚又听到有人议论周赫煊。这些路人的档次明显要低得多,关注点全都集中在周赫煊的私生活上。

    “喂,你听说了吗?周赫煊跟阮玲玉有一腿呢。”

    “谁还不知道?早就传遍了。原来阮玲玉是有夫之妇,被周赫煊勾搭上了,两人一起侵吞了张达民的家产。”

    “尽胡说,周先生一年要捐十几万大洋,他能看得上张达民那几个臭钱?”

    “你还别不信,报纸上都说了!”

    “报纸上还说张达民是个败家子呢,吃软饭的,骗了阮玲玉好几万拿去吸鸦片。”

    “你们都没说到重点,今天我看《民国日报》,说是前清的皇后婉容,现在也成了周赫煊的姨太太。当时溥仪把周赫煊当朋友,周赫煊却把婉容拐跑了!”

    “这事干得漂亮!”

    “勾引别人老婆还漂亮?你什么人啊!”

    “像溥仪这种大汉奸,就该妻离子散。别说勾引他老婆,就算杀他全家我都要鼓掌叫好。”

    “说得对!我虽然不耻周赫煊的人品,但他勾引婉容这件事,实在是太解气了!”

    “诶,你说前清皇后睡起来是什么滋味?肯定跟普通女人不一样。”

    “龌龊下流!”

    “嘿,你骂我干嘛?”

    “……”

    向哲浚无奈的摇头苦笑,为周赫煊感到深深的悲哀。一个利国利民的大学者,不应该受到如此对待。

    回到家中,儿子正在乖乖看书,未婚妻周芳系着围裙出来,微笑迎接道:“一哥回来啦,快去洗手,马上要吃饭了。”

    向哲浚也是民国吊丝逆袭的典范,他出生在湖南一个普通农民家庭,靠自己的勤奋努力成为留美博士,现在还做了上海法院的检察长。他虽然丧偶,且有一子,但未婚妻却是白富美,未来岳父更是国党元老、民政委员周振麟。

    吃饭的时候,周芳看出向哲浚有心事,关切地问:“一哥,遇到棘手的案子了?”

    向哲浚终究没有忍住,倾吐道:“芳妹,你看这几天的报纸了吗?关于周明诚的。”

    “当然看了,现在所有报纸都有他的新闻。”周芳说道。

    “他是被人故意抹黑的,而且我知道是谁在搞事。”向哲浚说。

    周芳虽然受过高等教育,还担任着小学教务主任之职,但她也是女人,女人天生八卦,连忙兴致勃勃地追问:“是谁在背后诋毁啊?”

    “我的顶头上司杨肇熉,”向哲浚说,“我亲耳听到杨肇熉跟周佛海通电话,两人商量着如何搞臭周明诚,他们甚至还提到了汪兆铭。”

    周芳倒吸一口凉气:“嘶,原来是汪兆铭,难怪《中央日报》也发表了相关社评。”

    向哲浚询问着未婚妻的意见:“芳妹,你说我该不该去找周明诚,把事情的真相告诉他?”

    “当然要去啊,周先生是个好人!”周芳不假思索道。

    向哲浚突然笑了,握着周芳的手说:“得一贤惠妻,此生不复求。芳妹说得对,我不该顾忌太多,这种事憋在心里的话,一辈子都良心不安。至于什么杨肇熉,什么汪兆铭,管他那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