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云出去迎风阁,便看到一个狼眉鹰目、须发皆白的老太监,正立在廊檐下。只见他双目微闭、一动不动,似乎睡着了一般。
可陆云的目光一落在他身上,那老太监便倏然睁开了眼睛,阴冷的目光如电般射向了陆云。
刹那间,陆云仿佛五脏六腑都被他看穿了一般,似乎自己所有的秘密,全都袒露在了他的面前!
这种感觉,是夏侯霸都不曾给他的。陆云赶忙错愕的站在那里,好像吓傻了一般。
幸好这时,杜晦出来了,对那老太监笑道:“左公公,陛下有请。”
那老太监正是一手建立缉事府、将天下武者分为天地玄黄的左延庆!
听到杜晦的声音,左延庆才缓缓收回了目光,一双眼睛又恢复了人老珠黄的样子,看不到半分神采。
见左延庆跟着杜晦进去,陆云这才移动脚步,往寝宫外走去。让殿门口的风一吹,他才发现,自己的后背竟然湿了一片。
方才陆云的反应,一半是装出来的,另一半却是发自内心、油然而生的!他简直要怀疑,如果再让左延庆看上一会儿,会不会真的看出自己的身份来!
。
左延庆和杜晦两个老太监,一前一后往水榭走去。杜晦有意落后左延庆半步,俨然以下属自居。
“老杜,”左延庆看着前方,缓缓问道:“方才那孩子就是陆云?”
“是。”杜晦点点头道:“那孩子棋艺十分高超,这几天和陛下下棋,甚至还逼和了一局。”
“是吗?”左延庆略略吃惊,但他关心的却是别处。“陛下天天和他面对面,有没有觉得这孩子有些面熟?”
“这”杜晦想一想,摇头道:“没听陛下说起。”说着他轻声问道:“左大人感觉他面熟?”
“他出来的那一刻,我仿佛看到了一位故人”左延庆说完,却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笑笑道:“不过再看一眼又完全不像。老喽,两眼昏花,看谁都不真切。”
“左大人说笑了,你老这双眼,什么时候都不会看花的。”杜晦微微一笑,对左延庆的实力,他最清楚不过。若非此人乃高祖皇帝留下的,和当今陛下并非完全合拍,这内侍省的总管恐怕至今也轮不到他来做。
“不服老不行啊,哪怕是大宗师,入不了先天,也逃不过气血衰竭、日渐枯萎这一关。”左延庆叹息着摇头。
“左大人看到希望了吗?”杜晦关切问道。
“我?”左延庆自嘲的笑道:“就连太室山那个老牛鼻子都不得其门,咱家一个残缺老朽,还敢奢望什么?”
“哎,”杜晦苦笑道:“莫非这先天之境,真的只是传说?”
“管他是不是传说,”左延庆淡淡道:“咱们还是操心好眼前的事情吧。”
“是。”杜晦点点头,引着左延庆到了初始帝面前。
水榭中,棋盘已经收起,初始帝略略疲惫的看着左延庆道:“什么事还要你亲自跑一趟?”
“陛下,是关于那件事。”左延庆轻声说道。
初始帝闻言,神情一沉,看了一眼杜晦。杜晦便将左右的宫人斥退,然后亲自守在水榭入口,不许任何人靠近偷听。
“说吧。”初始帝这才看了一眼左延庆。
“陛下,老臣已经查实,太平道的圣女到了京城。”左延庆压低声音道。
“圣女?”初始帝冷哼一声,不屑道:“太平道七八百年的历史,从没听过有什么圣女。”
“是孙元朗搞出来的鬼名堂,那圣女出现虽然没几年,但在太平道信徒心中的地位很高,”左延庆轻声道:“据说在太平道高层,她也是可以跟左右护法平起平坐的。”顿一顿道:“所以,圣女进京,一定是受了孙元朗的指派,来为玉玺寻找下家了。”
“和她接触过没有?”初始帝沉声问道。
“暂时没有接触上。”左延庆神情严峻道:“但据悉,夏侯阀已经抢先和她接触过了。”
“什么?!”初始帝登时变了脸色,咬牙道:“出了江南那档子事,夏侯霸居然还不知收敛,还敢打玉玺的主意!”
“所幸,”左延庆忙安慰初始帝道:“对方似乎在待价而沽,并未急于出手,夏侯霸也是无可奈何。”
“原来如此”初始帝突然明白,为何三天前,三个皇子向夏侯阀求援,夏侯霸当时却毫不知情,原来他是忙着去跟太平道谈判去了。所以之后才会做贼心虚,担心自己是借此事试探他,巴巴地跑到避暑宫来探听虚实。
“不和我们见面,却要待价而沽?”初始帝又想到一个问题,皱眉看着左延庆道:“莫非太平道还有别的买家不成?”
“似乎是这样”左延庆又道出一个让初始帝心塞的消息。“夏侯阀之外,似乎还有几家也想蹚一蹚这浑水。”
“一群狼子!”初始帝闻言,比听到夏侯阀跟太平道联系还要愤怒,咬牙切齿道:“看来寡人的忍让,被他们视作软弱!不管什么魑魅魍魉,都敢打寡人的主意了!”
“”左延庆迟疑一下,还是缓缓点头道:“前番陛下偃旗息鼓,没有追究夏侯阀,确实有些不良的影响。”
“那不是张玄一在压寡人吗?!”初始帝腾地站起来,厉声喝道:“那个老牛鼻子,现在怎么不阻止那些门阀觊觎神器了?!”
“”左延庆摇摇头,看着愤怒的来回踱步的初始帝,没有说话。
初始帝在湘妃竹席上负手猛走了几步,突然站定,双目冰冷的看着左延庆,一字一顿道:“必须要让他们明白,寡人不是好欺负的了!”
“陛下要拿谁开刀?”左延庆冷声问道。
“解铃还须系铃人,”初始帝沉声道:“夏侯阀!”
“说起夏侯阀,”左延庆想一想,缓缓道:“近日京中流言四起,都在传说新修的黄河大堤,之所以不到一年就决堤,皆是因为工部为了多卖田,私改了河堤的设计图,导致河堤根本无法承受洪水的冲击”顿一顿,他幽幽道:“灾民们情绪很大,有人扬言要包围尚书省,让朝廷把高广宁交出来!”
初始帝一动不动,仔细听着左延庆的话。
“工部是夏侯阀的重要财路之一,高广宁自从投靠夏侯阀之后,所有的工程营建、兵器制造,都成了夏侯阀的盘中之餐。”左延庆轻声说道:“如果能借机拿掉高广宁,把工部夺回来,非但可以起到敲山震虎的作用,还能断夏侯阀一条财路。”
初始帝微微颔首,显然颇为意动。
“只是此事还未查实,”左延庆微微皱眉道:“如果不能做成铁证,恐怕是动不了夏侯阀这条走狗的。”
“你的意思是?”初始帝轻声问道。
“先暗中调查,待掌握确凿证据,再利用灾民的呼声,一举拿下高广宁!”左延庆轻声说道。
“那样黄花菜都凉了!”初始帝却断然摇头道:“夏侯霸那个老东西最是警觉,你这边一查高广宁,他就马上会做出应对!”
“陛下言之有理,”左延庆忙问道:“不知陛下的意思是?”
“灾民情绪很大吗?”初始帝却反问一句。
“非常大。”左延庆点点头。“他们家园被毁、流落京城,已经数月了,早就到了爆发的边缘。”
“好!”初始帝却赞了一声,弯腰凑近跪坐在那里的左延庆,压低声音吩咐道:“你回京之后,亲自指挥缉事府的密探,把灾民煽动起来,让他们去找高广宁的麻烦”顿一顿,初始帝厉声叮嘱道:“千万不要走漏风声!”
左延庆点头领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