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初一这天,对于用夏历的赵国人是值得庆祝的年节,对于用周历的燕国人而言,却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月初。
过去一个月里,蓟城发生了许多事情,比如燕王从被赵军逼近的下都武阳匆匆跑了回来,导致整个燕国人心惶惶,士卒皆无战心;比如在燕王的请平下,赵国那边答应了这一要求,派长安君为使者入燕。
这位公子来到蓟城后,凭借能言善辩迫使燕王答应割地求和,随即便卷入了燕国的贵族圈子里,应付各种饮宴应酬,受到各方面的注意和欢迎,声誉骎骎日上,成为蓟城里人人欣慕的人物,也因此得到了不少燕国不得志士人的争相投奔。
长安君挑选其中有才干特长者为门客,半个月下来,便有了以蔡泽为首的十余人,他们或妙计百出,或精通文案,或能善于射御,皆有所长。
再比如,从小产的伤心里恢复过来的燕后,收养了在年初疫病里失去母亲的三公子,要将他留在磨室殿里养育成人,此事也得到了燕王的首肯——于理,这本就是作为嫡母的燕后该做的事,于情,燕后在照顾三公子时,的确将他视为己出,连燕王都有些感动,甚至答应舐犊情深的燕后带着离了她就饭也不吃,整日哭泣的三公子回邯郸归宁省亲。
燕国的封君、高官们从这里面嗅出了异样的气息,跟这些关乎燕国存亡,关乎自己仕途起伏的大事相比,那个仗义杀了豪侠的狗屠的生死,就不值得他们浪费精力去注意了……
只有在蓟城市井的最底层,才有人大声传颂着狗屠的事迹,他为义杀人,斩豪侠首级,为民除害,他为了不让无辜的人做替死鬼,毅然自首。任谁听了,都会翘起大拇指,赞叹一声:“高义!”
碍于差点沸腾的舆情,燕国的司寇士师不敢判狗屠死刑,而是勒令他月内在差役的押送下离开都城,去辽东服三十年苦役。
至于狗屠的老母亲,则被连坐,抓起来做了燕军的洗衣妇。
燕国百姓无不为狗屠和他的母亲感到惋惜,狗屠离开燕都那一天,去送别他的人密密麻麻,堵满道路,而他母亲被抓后,也有一些敬佩狗屠的人指使自己的妻女,去给她帮助,帮她干活,赠她食物。但即便如此,洗衣、舂米本就是劳苦的慢刑,吃也吃不饱,穿也穿不暖,还要不断重复重活,尤其是寒冬腊月里更苦,那些洗衣妇,谁不是满手冻疮?照这样下去,这位老母亲累死冻死也只是时间问题。
可十二月的最后一天,再度去探访的蓟城人却发现狗屠的母亲,不见了!
这件事一传十十传百,本就敬佩狗屠义举的百姓们愤怒了,竟不由分说,拎起自家的农具、墨尺就去找管罪犯家眷的官吏麻烦,质问他们到底将狗屠之母弄哪去了?
官吏们只能紧闭官署大门,向巡逻的兵卒求助,他们有苦说不出,因为他们也没敢将狗屠之母怎样,她就这么莫名其妙地消失了,昨夜点人数时不是还在么!
外面的百姓却是不信这套说辞,只管朝衙门的朱红色大门猛打,将漆都砸落了一层。
直到中午,围才被巡城的兵卒解掉,本来官府也没把这当大事,燕后离开都城,归宁在即,要紧的是规划路线,清空道路。
一直等到傍晚时分,蓟城司寇才得知一个惊人的消息:前几天押送狗屠前往辽东的护卫,遭到了一场伏击!几乎全员覆没,连狗屠也被劫走了!
“什么!”蓟城司寇当时就一个冷颤,他感到这两件之间一定有联系,很明显,狗屠的同伙袭击了护送流放犯的车队,救走了狗屠,同时有人昨夜夜闯罪犯家眷居住的陋巷,带走了狗屠之母!
这一切,都是缜密计划好的!
一时间,民间对此拍手称快,官府却骇然不已,觉得自己受到戏弄的蓟城司寇派出的兵卒,搜遍了蓟城大大小小的角落,希望能找到狗屠及其母亲。整个夜晚,蓟城的街道都被不绝于耳的狗吠声,急促的马蹄声,兵卒粗鲁的斥喝声,还有急促的叩门声充斥。
然而有一个地方,燕卒们却不敢进去叨扰,那便是长安君所居在馆舍小院,所有搜查都避开了这个地方,如今燕赵和谈已成,因为燕后的归宁,一切都在朝着温情脉脉的姻亲关系发展,先不管这是真的假的,借蓟城司寇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冒着破坏两国关系的风险闯进去啊。
这一年的最后一夜过去了,一月初一的晨曦悄然而至,蓟城司寇一无所获,而紧闭多时的馆舍小院也打开了房门,收拾好行囊的赵国使节团,连带那决定跟着长安君去异国他乡的燕士一起离开,先去城外等待,长安君则要再度入宫觐见燕王,并迎燕后离燕归宁。
长安君的车队离开城池时,按照惯例,使节团的行李也要接受盘查,但只是草草看一圈,觉得没有可疑之处便能放行,没有人知道,长安君贴身女婢的车里,还坐着谁人?
等中午时分,在宫中吃完燕王假惺惺的饯别宴,迎燕后和三公子坐上安车后,明月也与她一同离开了蓟城,归途漫漫,马蹄匆匆,只在南边十里的小亭歇息了片刻,这时候有几个骑马的侍卫赶着一辆装满大桶的车辆,过来与长安君汇合……
瞧着这几人风尘仆仆的模样,随行的燕国官吏大疑,笑着问道:“长安君,这是……”
“这是我的门客,之前让他们出城去置办一些燕地的特产,带回邯郸去。”
燕国官吏满腹狐疑,但长安君十分坦荡地让人打开那些木桶,却见里面装着的多是腌制的鱼,清香的酒,或是栗、枣等物,见没问题,燕吏只好任由它们加入车队。
回去的时候,他们依然是在黄金台行宫附近歇息,安顿好燕后之后,明月让人紧闭院子的房门,又让鲁勾践和几名游侠儿避开眼线,将一个木桶抬进来,放置在屋子中间。
明月亲自手握铁凿,将只通了几个小洞透气的大木桶开了盖,一个身材不高、赤裸上身的年轻汉子立刻从桶中探出头来,双臂扶着桶沿,贪婪地大口吸着外面的空气,却见他身上到处是因受鞭打酷刑而留下的疮疤,伤都很新,脸上也满是冻疮擦伤。
等他回过神来后,才发现了眼前这位笑吟吟的玉面公子。
鲁勾践在旁边对他说道:“这便是长安君。”
年轻人闻言,试图想直站起身来,却因为太过虚弱,只是撞翻了木桶,随后滚到了硬邦邦的泥地上,但仍然忙不迭地朝明月下拜,连连稽首三次。
“小人燕市狗屠,多谢长安君救母之恩!”
PS:刚到北京参加完一个写手活动,困得眼睛睁不开了,今天就一章,明天三更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