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上的长平之战,急性子的赵括也是带着作战部队一路穷追猛打钻进秦军的包围圈,而辎重粮草被拉在后方,结果被秦军拦腰切断,尾不能呼应,战兵也就无粮可吃,困死在丹水河谷里。??? ?
他若想成为一个好将领的话,这个毛病可得从现在就改起。
所以明月当头棒喝,称他这是“百里而争利的危军之举”。
通过前几日的事,赵括在明月面前也没了傲气,沉吟片刻后,说道:“不错,《吴孙子兵法》里确实说过,卷甲而趋,日夜不处,倍道兼行,百里而争利,则擒三将军,劲者先,疲者后,其法十一而至……是故军无辎重则亡,无粮食则亡,无委积则亡。”
他这时候陷入了一个悖论里,皱眉道:“但是兵法里也说了,莫难于军争,没有比率先争得制胜条件更重要的事,带着全部辎重去争利,就会影响行军度,不能先敌到达战地,从而丧失先机……”
明月道:“这当然就要根据实际情形来判断了,权衡利弊,相机行事。”
这么一分析,赵括若有所悟:“然也,兵法上也说了,需要快时,就放下辎重,其疾如风,需要谨慎时,就保护好辎重,其徐如林……看来面对不同的情形,须得运用不同的兵法啊。”
明月语重心长地说道:“这就是最考验为将者的东西了,兵法其实是死物,能将上面的篇目背诵下来并不难,难的是如何去用在实处。若要用一句话来概括,那便是阵而后战,兵法之常,运用之妙,存乎一心!”
“运用之妙,存乎一心?”
赵括大受震动,品味着这句借由长安君之口,而提前面世的岳武穆名言,指挥作战要灵活地运用战略战术,而其中的巧妙,就是善于思考和判断。
良久之后,他才摇了摇头,说道:“从前我觉得用兵之道简单,父亲说我狂妄,我还不以为然,出来这几日里,与士卒相处几日后,才惊觉自己虽能背诵兵法,可却没法加以运用,遇事时总是率性而为。这作战之道,实在是复杂,过去是我自大,将其看轻了,果然是兵者死生之地,不可不察也。”
能够对用兵产生敬畏之心,谦逊冷静地去学习,就还有救。
明月笑道:“括子年纪尚轻,只要勤加思考,多些带兵的历练,日后必定是将才。”
赵括却道:“在我看来,长安君对兵法的理解也很深,并不是人人都能说出‘运用之妙,存乎一心’这种精辟之言的。”
明月大笑道:“我既不懂兵法,也不知如何将兵,只是纸上谈兵而已,实际指挥起来,定然左支右绌。”
现在是战国,战争已经极为专业化的时代,专业的事情,还是要交给专门的将帅做,明月可不想效仿画个阵图让千里之外的将领照着打的宋朝皇帝……
“纸是何物?”赵括一问,他才知道自己刚才说顺嘴了。
“无他,往后括子便知道了。”
明月打了个哈哈,继续向前骑行,指着前方那片田地道:“括子,你我比一比,看谁先到!”
……
这场临时起意的比试,自然是明月完败,赵括也就能在弓马上胜他许多,顿时得意洋洋,想要嘲笑他几句。
然而后到的长安君却面色凝重,看着左右的农田里闾,说道:“这附近的田地,为何耕作竟如此之晚?”
赵括这才注意到,田间地头上,除了已经小腿高的冬小麦外,更多的田地还光着,有许多农夫穿着犊鼻裤,或着短打,或光着膀子在火辣辣的太阳底下用臿、锄等农具翻土。
明月暗暗数了数,拥有耕牛的人家少之又少,大多数都是在用人力劳作。
在那些农夫身后,同样穿着粗陋衣裳的农妇就跟在农夫后面播撒粟种,每播一粒,都要跪在土地,弯下腰,小心翼翼地将其埋进去,长此以往,年纪大一点的农妇就没有不驼背的。
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粟在后世叫小米,被认为是“五谷之长”,是战国时期的主要作物,因为耐干寒,生长期短,高原瘠地也可种植。
“没错,比我家紫山的耕作要晚了十多天。”
赵括是个只晓兵法弓马,不知农稼的,自然说不上来原因。倒是明月身后那个来自东武城的游侠儿武荡回答道:“臣家与清河县相邻,知道一点,必是县中官府组织百姓去修堤防劳役,故而耽误了春耕。”
明月皱眉:“真是岂有此理,这一耽搁,便是半月,错过了春雨,收成便要大打折扣了。”
那武荡也冷笑道:“长安君说的不错,且等到秋后,田部吏来收税和口赋时,根本不会减免,依然是按照往年的份额征收。到时候只怕又要有许多贫贱之家凑不足数,得向乡间豪长借粮,几年下来,前债未减,新债又增,恐怕就得卖地卖身为奴了。”
明月沉吟不言,再朝田间看去,却见除了粟以外,一些碎小的田间隙地还种着菽豆,许多衣衫褴褛,甚至光着身子的孩童在菽地上走动,脏兮兮的手里抓着菽粒咀嚼,这就是他们日常的零食。
远远望见十余鲜衣怒马的骑手驻足田边,这些孩子纷纷看过去,呆呆地望着马上穿着华美服饰的君子,而君子也回望他们……
虽然只隔着十几步,但却仿佛隔着整个世界!
那些因为营养不足身体干瘦,显得头有些硕大的孩童,还有他们睁得大大的眼睛,黑白分明的眸子,带给明月极大的震撼!
前世他也曾经跟着领导下乡,在村子里住过,但哪怕是村里最困难的低保户,也比眼前的农户们要好过得多。
想着这几日与平原君的大鱼大肉,再目睹眼前的情形,明月心里堵得慌。
不敢再看那些孩童羡慕的目光,低下头,明月却看到自己绣着精美花纹的袖口,只这么一件锦袍,换成钱帛粟米,就足够十户人家过一年好日子了,肉食者与藿食者,差距竟这么大。
“狗彘食人食而不知检,涂有饿莩而不知……”
他甚至都有冲动,将所携带的珍玩宝物一股脑全送给这些百姓,如此一来,至少他们明日都能吃饱饭。
但理智告诉他,这么做对于赵国,乃至于整个时代的人们而言,杯水车薪,就得了一时,救不了一世。
五年后的长平之战,当声势浩大的战争席卷而来时,邯郸周围的县乡都会遭到巨大的打击,他们家里的子弟会在长平杀场上被屠杀,家里人也受战争波及,流离失所,填于沟壑。
这是最好的时代,这也是最坏的时代,万恶的旧社会,哪儿都一样。明月不由心生感慨,脑子里又蹦出了一个想法。
“孔子说过一句话,庶之,富之,然后教之。”
“但我现在要做的,却是这一切的前提……”
“活之!”
他先要改变的,是长平之战的结局,甚至是直接避免这场战役。所以他很清楚自己此行的目的,是去齐国镀金,而不是对赵王治下农民生存状况指手画脚……
但这并不意味着他熟视无睹,什么都不做。
明月想着,自己要写一封信,将清河县百姓的穷困告诉赵太后,恳求她能关注一下这里,不要让县吏伤民。同时,也对那些策马扬鞭的游侠卫士们严令:“小心脚下,不许践踏农田,踩坏一棵秧苗!”
接着,他便快马加鞭,踏上了归程。目睹了赵国百姓的穷困潦倒后,明月心中那份“为这个时代做些什么”的冲动越强烈,让他难以再安然享受一切。
他必须快些到齐国去,快些开始自己改变时代的步伐。
不过在晚霞初上,一行人回到清河边的营地时,明月却现,公孙龙正火急火燎地满世界找自己。
远远看见明月终于骑行归来,公孙龙连忙小跑着过来,牵住了他的马笼头,仰头说道:“长安君,你跑到哪里去了?快快,再与我说说昨日那些‘符号’的运用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