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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9——312 黄金岁月

    309

    看到桌子上面摆着的一封封文书,毛利辉元后悔不迭,气得浑身颤抖。

    此前,众人已决心死守城池。

    战事才刚刚开始,众官兵的士气也用不着担心。

    可是,自从年关到来以后————准确来讲是下关海战的消息传过来之后。

    令人忧心之事就一件接一件发生。

    被派往城外去刺探敌情的忍者和传令兵,接二连三的失踪,不见踪影。

    他们不可能是遇到了敌人,全都被害了。

    如果说他们乃是为了去打探敌人动静倒罢了,但反过来,毛利辉元也能感觉到,

    这种怪现象未尝不可解释为:

    这些人已经投到敌人的阵营里面去了!

    毛利辉元这个人的才能不仅比不上他的祖父和两个叔叔,甚至连他父亲,隆元先生的人格魅力和稳健作风和没有。

    要不然,历史上的他也就不会被【战国三杰】玩弄于鼓掌之中了。

    不过,就算此君再迟钝,也能感觉得出,自己的军队中,已经开始出现一些问题了。

    毛利辉元让从小就跟在身边的亲信前去打探,结果发现,自己的得力家臣,三本松城主吉见光赖,已在频频与石见国的渔商,千本三郎近进行一些见不得光的联络。

    千本三郎近是个资产丰厚的鱼贩子,他借着毛利军与明智军交战的机会,大发战争财————向两方军团提供鱼虾还有蔬菜等时鲜军用食品。

    因为他并不属于两方的任何一个,所以能够自由出入敌我阵营。

    因为这样的商人实在是太多,无论在哪个国家,只要有战争,就有他们渴求财富的身影。

    不过呢,如果只是商人的话,老老实实的做生意不就行了吗?

    如果他跟武士保持联络,不用说,这其中一定有问题。

    再说说那个吉见广赖。

    吉见广赖是当年【毛利十八将】中排名第一位吉见大藏大夫正赖的儿子。

    他有头脑,比他已经过世多年的父亲还要洞悉时势。

    他分明从下关海战后就知道双方实力悬殊,不足一搏,但看到城内吉川广家等【少壮主战派】咄咄逼人的气氛难以抑制,便假装同意他们继续战斗的主张,实际上却仍在寻找议和的时机。

    【屈膝投降,对于武士而言的确是一种莫大的耻辱,但是也不妨一试。。。。。。如果事情不妙,就痛痛快快的投降,求得一条生路,只要命还在,就有从头再来的机会了。】

    该死的家伙!

    他怕是正怀着这样的心思,领兵在距离明智军最近的地方扎营。

    再一想,毛利先生蓦然发现————

    雪之下寺内的气息已和他当初入城时大不一样了。

    刚刚攻下这座由寺庙返修成的城的时候,全军上下都洋溢着喜悦的气氛,认为打败明智小五郎只是时间的问题了。

    但是现在的形势却变得有些微妙。

    明智大军步步紧逼,再加上投靠他们的,善于察觉局势的国人众势力,军团越聚越多,眼看就要达四万了。

    与此相反,过去蒙毛利旧恩的武士却应者寥寥。

    就连在南方与羽柴秀吉死斗的小早川隆景,也发来了书信————

    认为当前的形势已经不能是靠武力就能解决的了,除了和谈,毛利家没有别的出路。

    这也正是令毛利辉元气愤的原因之一。

    小早川隆景是自己的智囊,连他都这么认为,难道自己真的就不能战胜敌人吗?

    从几年前讨论是否与织田家开战时起,自己这个叔叔就成了一个坚定的【亲织田派】,极力反对激怒当时已经如日中天的织田信长。

    虽然隆景先生在家里面的威望很高,但是他的意见却遭到了大家毫不留情的驳斥————

    不仅仅是生性好战的元春大人,家中老多陈子都还沉醉在昔日元就时代的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神话中。

    要他们在别人面前低头,实在还困难。

    现在想想,如果那时。。。。。。

    这时,忽听【哗啦】一片,外面人声嘈杂。

    嗯?发生什么事情了?难道是敌人又要进攻了?

    毛利辉元急忙站起身,把未烧尽的柴薪向火中拢了拢,走出自己的房间。

    外边人慌作一团,不时有铁炮声在低空响起,一些性急之人怕已在朝城外面的敌阵射击了。

    到底出什么事情了?谁能跟我解释一下?

    南面的天空骤然亮了许多。

    毛利辉元静静伸出手测了一下风向,风是从东北来,还好,这种情况下对方不会对自己使用【炮烙】或者别的什么火攻之类的战术。

    他犹豫起来,不知该回到自己的房间去,还是去看看吉川元春等武将的备队。

    正犹豫,南面的黑暗中————突然亮起一片红光。

    【轰————】

    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

    本城的阵屋一带传来轰隆轰隆的倒塌声,脚下的大地也剧烈晃动起来。

    毛利辉元顿时僵在原地。

    莫非,决战终要打了?

    接着,右方的黑暗中又喷出一道冲天的火焰,紧接着,又是一声让天地都为之颤抖的巨响!

    他人的这个声音————

    这是大筒!

    一定是明智军团想趁着天黑,敌人感到疲惫,城池的的防守有些松懈的的工夫,开始了炮击。

    巨响一阵阵撞击着耳鼓,大炮轰隆轰隆命中了本城中央及仓库一带。不久,亢奋的进攻者定会从对面发起进攻,城内的军兵也会毫不畏缩迎上前去。

    【该死的明智贼兵!】

    他既愤怒,又有些庆幸,幸亏自己走出了阵屋,并且还没有回去,不然————

    从被炸得稀巴烂的阵屋废墟中,就可以想象自己七窍流血的死相了。

    细川藤孝为什么要往城里面开炮?

    他是为了恐吓我?

    毛利辉元向外疾走五六步,又停下。

    但是在震耳欲聋的巨响之后,本该汹涌而起的呐喊声并未响起,仅有一片让人发僵的静寂。

    莫非是巨大的轰鸣让人一瞬间呆住了,忘记了行动?

    众官兵也有些发懵,若是他们都被这从未听到过的巨响吓破了胆,仗还怎打?

    毛利辉元急急离开,城内一片寂静。

    只城脚有篝火在【噼噼啪啪响】,四下了无人迹,天地都像被冻结了。

    只有他自己还在心底盘算着————

    【原来大筒这玩意儿,还可以用来攻城啊。。。。。。

    不能再等了!是战是和!必须要做个决断了!】

    。。。。。。

    天正十二年的二月五日,京都突然飘起大雪来了。

    这里要向大家解释一下,关于【京都】,有两种地理范围限定的解释。

    狭义的说法是【古京都】,就是【平安京】。

    这个地方比较小,【横竖】长度都不超过五公里。

    分为两部分,由帝王将相所住的【上京】,和士农工商所住的【下京】。

    广义的范围就大多了。

    不仅涵盖整个山城,近江,大和,摄津,丹波,若狭等国的一部分都可以算作其中。

    我奉织田信长的命令,以【正五位下右近卫权少将】的身份上京觐见天皇。

    这是我生平头一次单独觐见天皇。

    个人觐见国家元首。

    何等荣耀!何等美妙!何等高贵!

    据说连柴田胜家和丹羽长秀两位老前辈也没有这么【露脸】过。

    难道我真的已经成了所谓的【第一家臣】?

    我按照织田信长的吩咐,向朝廷进献了金小判两千五百枚(本书沿用司马辽太郎的说法,一枚金小判大致等于四两黄金,两千五百枚约合黄金一万两),另有大米两万石,茶器若干,名刀三把。

    我跟天皇陛下聊了什么?

    没什么好聊的。

    一般的外交辞令而已。

    除此之外,倒也没有什么合适的话题可聊。

    不过文武大臣们可就热情多了。

    当我刚刚进入平安京,正走在山科的时候,就已经有些中下级别的臣子在路边迎接我了。

    当时我数了一下————

    好家伙!

    竟然有十多人!

    这其中有好几个人官阶比我还高!

    我望着满天的大雪,惊诧不已————

    这么冷的天,你们真的吃得消吗?

    等进入三条大街的时候,我很【巧合】的碰到了已经辞去了关白职位的近卫前久。

    如果不是因为此君早不是【宰相】,我真要怀疑自己的【谱】到底有多大了。

    不过虚荣心放到一边,此时的我,终于可以体会到织田信长的辛苦了————

    应付这些满嘴阿谀奉承,让人腻歪的【话痨】,确实不是个容易活。

    二月十日,办完织田将军交代的事物,我在文武百官的【热烈欢送】中离京。

    不过就算回到家,也不代表我就可以休息了。

    。。。。。。

    我将越后、羽州、奥州还有会津的地图摊开。

    越后的事情不能拖得太久。

    虽然伊最联军对越后的侵攻大大削弱了上杉家族的势力,这正中织田信长的下怀。

    但如果上杉家真的被这两家给灭了,那也不是他乐意看到的。

    再说了,他现在对于那个【独眼龙】也是厌恶的不得了。

    如果真的让伊达家做大,他会更不痛快的。

    根据直江兼续提供的情报。

    表面上,伊最联军把本阵集结在越后中部这里,做出大举进攻春日山城的意向。

    可实际上,无论是伊达政宗还是最上义光,都没有明确的进攻意识。

    只是在收集东西两方的军事情报,一副【我才懒得动呢】的样子。

    不过呢,双方的家臣中当然也有满怀抱负者,觉得现在正是将越后五十七万石领地纳入手中的大好机会,进而掌握北陆,威胁天下。

    可是,有【出羽骁将】之称的最上义光却闷闷不乐。

    与其这样冒险,不如控制上杉景虎丢掉的在越北的领地,这么做等于是在维持自己的退路,轻而易举,了无风险。

    最上先生的想法不可谓不好,比较慎重。

    毕竟人家陪着伊达家爷俩玩了这么多年,又跟斯波氏,白川氏,寒江河氏,天童氏等羽州地界里面不安分的领主玩了这么多年,早就磨练成了【老油条】了。

    这里不得不同情一下最上先生。

    这里花点时间来介绍一下最上家的历史。

    出羽地区,最早被称作出羽栅,因为这里是古代大和朝廷与虾夷人作战的前沿阵地,羽州承担着【国门和栅栏】的作用。

    不过也有说法是,因古时常以鹫羽数百上贡朝廷而得名(《出羽风土记》)。

    和铜五(712)年,元明天皇分陆奥之最上、置赐为出羽国,国内又分最上、村山、置赐、雄胜、平鹿、山本、饱海、河边、田川、出羽、秋田十一郡。出羽历经藤原平泉政权的辉煌、随后的镰仓地头代统治,再向室町幕府过渡,在这漫长的过程中数易其主,国内的大小家族也在历史的洪流中反反复复地演绎着盛衰之道。而最上氏乃是其中的后来居上者。

    人家虽然是八幡太郎源义家的后代,在羽州的日子却过得相当苦.逼。

    羽州不仅地僻人穷,气候还特别寒冷。

    本来嘛,羽州和奥州一样有着丰富的金矿资源的,但是。。。。。。

    人家伊达家早在室町时代,就建立了一套完善的【黄金体制】。

    当时的九代家督伊达政宗(不是独眼龙),大力主持黄金开采,不仅留作私用,还进献给幕府相当一部分。

    得到了金子的幕府一高兴,顿时觉得这些乡下人真是【忠厚老实】,【体贴懂事】,就在奥州守护的基础上,把奥州探题的役职也交给了他们(与大崎氏轮流担任,不过大崎衰落后就一家独占了)。

    在最上兼赖的时代,鼎盛时代的最上家一度取得了【羽州探题】的役职。

    不过最上家之后的发展却不如人意,起起落落,几度兴衰,直到最上义守、义光父子的时代才恢复了些许的元气。

    不过就算这样,这对闲不住的父子还导演了一出【天正羽州之乱】,搞得整个羽州动荡不安。

    奥州军阀的派系划分比较清明,伊达、大崎、南部分布占据奥南(陆前)、奥中(陆中)、奥北(陆中)绝大部分土地,剩下地盘的归属一些小领主。

    不过大崎家族衰败许久,已经掀不起什么风浪了。

    南部家僻居东北,因为交通的限制,也难以介入天下纷争,再加上三年前的【津轻之乱】,在搞垮了南部的国力的同时,也大大转移了【满月武士】的注意力,使得他们极少关注外面的世态。

    (【满月武士】:南部族长世代致力于东北的统一,南部晴政曾说过[阔如南部,新月走到满月圆]的豪言壮语)

    奥南的伊达一族,虽然在上代家督伊达辉宗的年代,领地只有三十万石,却是奥州最有实力的【话事人】。

    最上家则不然,二十五万石的山形城虽然也是羽州最大的势力,但是外有斯波,天童等强藩牵制,内有一大帮不安分的同族亲戚忠实的扮演着【猪队友】的角色。

    所以最上先生不要说统一东北了,光是整合羽州就够他受的了。

    现在,越后的领地,联军已经占领了一半。

    最上先生明白自己的国力并不充裕,能走到这一步已经是最大的成果了。

    所以他有了和谈并且退兵的打算。

    这时已经步入中年的他,比较稳妥的想法。

    现在灭亡上杉家并不现实,饭要一口口的吃。

    况且,听说人家已经求到了幕府的援助了。

    真要激怒了织田信长,那可是相当可怕的。

    不过想到这里,最上先生就感到一阵头疼————

    自己的想法是绝对不会得到自己那个【好外甥】的同意的!

    这个独眼龙!

    自负骄横并且飞扬跋扈!

    天文大乱之后,伊达晴宗、辉宗父子苦心经营几十年,好不容易才恢复起来的国力,肯定咬折在他这个不合格的小鬼手里。

    最上先生是这么认为的————

    没办法,连他那个嫁过去的妹妹,一向很有见识,被称为【鬼姬】的女人,都在写给娘家的信件中,不止一次的叹息,自己的大儿子穷兵黩武,完全无视国力的限制,四处征战。

    将来迟早要把他自己和整个伊达家族毁掉!

    【信浓,你派到近畿的人回来了吗?】

    【还没有。】

    站在他身边的,是此次跟随他出征的家臣伊良子信浓守。

    【哦,此前的消息曾说,幕府的执权明智小五郎跟上杉家的直江山城守兼续是交往过密的挚友,说不定明智会怂恿幕府将军与我们开战。】

    【不会吧。】

    【你不认同我的消息吗?】

    【我哪敢反对主公的意见,只是。。。。。。这信长公一向厌恶上杉家,说幕府这回会为了上杉景虎出兵,我实在是不能相信。】

    【你这样认为吗?】

    【是的。。。。。。主公,你以前不也跟我讲过[卞庄刺虎]的典故吗?与其参与其中,不如等到两只老虎两败俱伤,再将之杀死。。。。。。】

    伊良子信浓守的脸红红的道。

    【哈哈哈。。。。。】

    最上义光笑了,伊良子的话虽然有道理,但总是有些幼稚。

    【主公,我的话很好笑吗?】

    【不是的。。。。。。哈哈,信浓,告诉你,战争,除了战场形势之外,还必须得看对方主将的习惯。】

    【习惯?主公的意思是。。。。。。】

    【你口中的信长公是个行事乖张,令人根本就无法琢磨的武将,他的行事原则恐怕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我那个好外甥,到处说自己要夺取天下,还散布信长公冒充平氏的流言。。。。。。嘻嘻。。。。。。】

    明明是事关家族命运的大事,最上义光却像个孩子一样的贼笑了一声。

    【上杉景虎虽然让信长公觉得讨厌,但现在相比与他,信长公对我的好外甥才是恨的牙痒痒的吧。。。。。。】

    【。。。。。。】

    【看来我们的人也必须要做点什么才行啊。】

    伊良子信浓守想了想,问最上义光:

    【既然上杉景虎想到了联络幕府,那不如我们也依葫芦画瓢吧?】

    【信浓,你的意思是,让我也像上杉景虎那样去结交幕府?】

    【是的!】

    伊良子信浓守自信满满的说道:

    【如果只是与上杉家打的话,本家自然游刃有余,那上杉景虎空有当年不识庵谦信公留下来的[天下第一兵],也顶不上什么用,但是,如果幕府也插手其中的话。。。。。。虽说将军不可能会完全袒护上杉景虎,但如果他命令我们撤兵的话,那之前的努力就算白费了。。。。。。所以,且不说接下来的战事将会向什么地方发展,我们必须要先保住眼下我们所打下来的土地不会得而复失!】

    【那好啊,信浓,听你说得头头是道,那么请告诉我一声,我该去巴结哪位幕府官老爷啊?】

    【本来明智小五郎是目前唯一一位在将军跟前侍奉,又说得上话的人,于情于理我们都应该去找他,但是,直江兼续快了一步,明智就算不为别的,为了他和直江之间的交情,也不会眼睁睁的看着越后的领地被我们打下,他肯定会想将军进言,使幕府用外交手段迫使本家和伊达美作守退出越后,更严重的话,就如主公所言,他会唆使幕府用武力手段对付本家。】

    伊良子信浓守顿了顿,缓口气道:

    【所以,我们不能指望明智!】

    【这可真是为难啊。。。。。。】

    实际上,伊良子信浓守讲了半天,全是废话,完全没有讲到点上,听的人也没有得到什么答案。

    不过对他非常熟悉,知道他就是这种【话痨属性】的主公最上义光倒是已经习以为常了。

    看来年轻人都喜欢长篇大论嘛。

    所以他只是安静的听着,也没有出言打断。

    。。。。。。

    天正十一年,对于我来讲,真可谓是人生的巅峰期!

    以宰相般职位【执权】的身份参与国家大事,主持天下第一城大坂城的修建,消灭为祸多年的杂贺匪徒。

    还有,就是在年底,我打败了毛利家。

    毛利家已经决定好了,要与织田信长议和。

    尽管还有许多家臣表示不服,但是现在连吉川元春也站出来支持议和,【两川】意见统一,那他们也说不上什么话了。

    多年的战争,不仅有军事上的重大损失,毛利领内的经济也因此濒临崩溃。

    而织田信长的议和条件非常苛刻————

    第一、毛利家族放弃整个山阴dao。

    第二、山阳道上的领地,仅保留备中,备后,安艺,周防四国共计八十万石。

    第三、毛利族长的儿子和家中宿老的儿子,务必前往安土城居住。

    第四、毛利家族不得继续收留前室町将军足利义昭,并放弃此前自足利将军家接受的一切幕职。

    第五,凡之前。。。。。。

    我不知道毛利家族为了这个战国版本的【凡尔赛和约】做出过什么样的抗争,只知道最后,

    这份和约的后面,署上了【毛利右马头大江辉元】的名字。

    值得一提的是,被没收的山阴,几乎包含了吉川元春所有的领地。

    他在过年之前,宣布出家并且将吉川族长的位子传给了吉川广家。

    一位名将就此隐去了他在历史长河中的身影。

    说来听不可思议的,尽管我在山阴dao上的主要对手就是他,但是我们彼此之间却从来没有真正见过面。

    当听到他全力支持议和的时候,我真的错愕了。

    印象中,历史上的【鬼元春】是个相当强硬的人物,说得再明白一点,他是一个真正的【硬汉】。

    他决不向敌人屈服————

    气吞山河的丰臣秀吉可以打败他,但却无法得到他的认同。

    在别人眼里闪烁着万籁光辉的【太阳之子】(真够可以的,除了天皇之外,竟然还有别的日本人敢自称是太阳的后代!),在他眼里却只是一只恬不知耻,篡取权力的猴子。

    但这回他竟然对我低头了!

    这让我百思不得其解。

    我还以为他会像历史上那样血战到底呢。

    好多年以后,我在提笔撰写日记型的回忆录《江户事记》时,是这么叙述这件事的————

    【吉川公绝非寻常之人。

    他清醒地估计到即便可以战胜笔者也不会胜过将军。

    但他也不想轻易败给将军。

    此次战役和十年前的第一次月山富田城之战相似,非盲目自信而战,而是打算以战赢得将军对毛利的承认。

    他并不打算令毛利家族以普通大名身份受幕府辖制。

    可能的话,他要毛利辉元公驾驭手中所有领地,把整个中国作为据点,迫使幕府承认毛利家族特殊的地位,这便是他提出与幕府握手言和之真正目的。

    笔者著述时,吉川公已过世多年,故以上情念实乃笔者之妄测也,吉川公之真实想法,已无从得知。】

    【父亲,我不能理解这是什么意思。】

    我的儿子,被称为【疾风龙之介】的三郎景光当时拿着我的日记,如是问道。

    对于当时只有十一岁的他而言,战争的结果只有胜或者负,明知无法战胜却还要战斗,到底是为了什么?

    我曾经跟他兄弟几个人讲过一句话,【人知其事不可为而为之,甚愚】。

    所以事事都以我的言行举止为模版的景光,无法理解吉川元春的想法。

    事实上,我也是在流放关东,再之后又重回大名之位,历经许许多多的人生波折与悲喜,心境逐渐变得坚强和成熟之后,才有所感悟的。

    毛利家族不属于日本封建时代三大武士氏族【平藤源】中的任何一支,他们是历史悠久的大江氏(因为毛利家的祖先大江广元曾经做过另一位大贵族中原广季的养子,叫做中原广元,所以我过去一直以为【大江】是【中原】的分支呢,后来才搞清两个氏族家格相同,彼此独立)的后人,平安时代也是身份显赫的宫廷贵族。

    大江广元是源赖朝非常忠心且重要的智囊,主持了幕府法律条目的编写,其曾祖父大江匡房也是源赖朝曾曾祖父,也就是那个大名鼎鼎的八幡太郎源义家的师傅。

    大江一门辅佐源赖朝子孙三代、北条义时、北条泰时,非常了得。

    且不说祖先如何了得,也不要说毛利元就公当年是何等威风,即便是眼下已经山穷水尽,毛利家也是战将如云,人才济济。

    除了毛利辉元最倚重的【两川】之外,可以上阵为主家搏命的老臣还有福原贞俊、渡边长、国司元相等,值得期待的少壮派有粟屋元信、桂元亲、志道元保等。

    当时我是这么跟【老三】说的————

    【不可否认,这些人都是非常有才干的武士,其中许多人的才能都超过了本家中的武士。。。。。。但即便是这样,在父亲我看来,他们仍然全都是不称职的家臣。。。。。这是因为,作为臣子的他们,如果可以稍微睁大眼睛看看天下版图,时代大局,就不会被逼到被我和羽柴筑前守大人攻打的这种悲惨田地。

    还有。。。。。。龙之介,你不要跟我说什么大楠公与新田中将的伟绩(大楠公指的是楠木正成,不过这好像是明治时代才开始有的称呼啊。。。。。。新田中将指的是新田义贞,曾经官拜正四位下左近卫中将,两人都是南北朝时代辅助天皇,讨伐幕府的名将,被后世武士与军人视为楷模),他们是不能跟这两位为了天下正道和心中信念而战的伟人相提并论的。。。。。。

    足利家的武士虽然狂妄,那征夷大将军虽然有胆量另立新天皇,但是却不敢尽全力攻击拥有象征日本一国的三神器的代表着正统的旧天皇,无论他怎么做,在道义上都是说不过去的。

    可是驱除了足利将军,之后自立为将军的信长公却没有这么多的掣肘。

    足利幕府持续了一百多年,早就气数已尽,毛利家的人却还指望着靠他来拓展家业,实在是可笑。

    所以从一开始毛利便处于不利境地。

    因此,当年从关西来安土城拜访将军和我的小早川隆景和安国寺惠琼,看来非常无奈。

    龙之介,你说什么。。。。。。哦,你指的是那个足利将军啊,哈哈哈,你不提他,我都快忘了他的存在了

    还有就是那个足利义昭,他在此后下落不明,没有人知道他是生是死。

    不过也没有多少回会再去关注一个已经不存在的幕府将军了。】

    。。。。。。

    细川藤孝、忠兴父子于元宵节(在日本被叫做上元节)的两天前回到安土城。

    与他们同行的还有毛利军的小早川隆景和安国寺惠琼。

    这两个人不是来议和的,谈判的工作早在关系就已经解决完了。

    虽然蒙受了丧权辱国的奇耻大辱,但是毛利家的人还必须要打掉了牙齿往肚子里咽————

    来近畿感谢幕府将军的【不杀大恩】。

    也许毛利元就当年意气风发的统领阴阳大道十国时,从没有想过自己的家族和子孙回落到几年这步田地。。。。。。

    不过话说回来,世事无常,按照气运之说,毛利家兴盛了数十年,也应该【沦落】数十年了。

    想开点吧,毛利家能保住这八十万石的领地就已经不错了,看看人家武田家,不知道武田信玄在黄泉路上见到武田胜赖,会不会再度气死过去。

    而我也没闲着,最近一段时间,我变得越来越忙碌,织田信长似乎已经把一切公务都交给了我处理————

    小到幕府家臣之间的领地争端,大到与朝鲜、大明国等的外交事务,我每天都要参与其中。

    忙归忙,不过这样也挺好,我也没什么别的本事,政治家,军事家,外交家什么的不敢当,也当不了。

    这辈子也就安心的当个像样的武士吧。

    在现实的享受着一帆风顺的人生的同时,我偶尔也会产生这样的念头————

    为什么现在的幕府将军这么倚重我呢?

    难道现在的我,真的是所谓的【第一家臣】吗?

    在新年宴会的时候,我的岳母大人,也就是浓姬夫人,这样勉励我:

    【小五郎啊,如今正是你发挥才能的时候了。。。。。。现在丹羽大人已经过世,柴田大人也年过六旬,泷川大人虽然气色不错,但也是五十九岁的人了。。。。。。】

    【夫人真是会开玩笑。】

    我觉得岳母大人有抬举我的意思,不过我跟她之间可是有血缘关系的,姑姑跟侄子之间和用得着来这一套吗?

    【就算柴田大人和泷川大人年事已高,不是还有羽柴大人。。。。。。】

    【哦?你把羽柴大人看作是对手了吗?】

    【那倒没有,他跟父亲之间似乎有段交情,不过我跟他就算不上有多熟了。。。。。。说是对手的话,恐怕有点勉强。】

    我真是傻瓜,动不动就变得很没有自信。

    都怪前世读书读太多,都已经变成书呆子了。

    每次一提起羽柴秀吉,除了他那张的非常【杀马特】外加【非主流】的脸庞之外,我脑海中还会浮现另外一些词汇————

    关白、太阁、战国终结者、日本国王(这次头衔是万历皇帝专门用来恶心猴子的,日本人深以为耻,哈哈)。

    总之,是个很厉害的人。

    我当然不能把我的想法说出来,小林芳雄肯定也不会说,他对自己国家的历史似乎很不感兴趣,只愿意像前世的那个宅男一样,混吃混喝等死。

    不过在别人的眼里,猴子虽然的确很了不起,从一个农夫作到了大名,而且还是封地很大的大名。

    但也仅此而已啊,他再厉害,也不过只是幕府将军手第下的一个家臣啊,也没什么特别的嘛。

    【小五郎,话可不能这么说。。。。。。论武功与军学,羽柴大人带兵这么多年,经验方法可能都比你丰富,但是,你也有比他强的地方啊。】

    【嗯?】

    你说什么?我难道还有比羽柴秀吉强的地方?

    【唉,你这傻小子也当了这么久的官,怎么还不懂呢?】

    她责怪的看着我,我的【未完全成熟】让她有些不满意。

    【您是指。。。。。。我读书比他多吗?】

    我想了半天,觉得自己唯一比他强的,也就只有文化知识水平了。

    【哼!这回算你用脑子了。。。。。。】

    岳母大人气哼哼的把酒喝下去,对我这个【本女婿】非常不满。

    我也的确该骂,怎么就没想到呢?

    羽柴秀吉出生贫贱,不大识字,没有文化,也没学过正经的兵法,用兵作战的技巧全凭经验与【两兵卫】、【七本枪】等家臣的努力。

    凭借善于打理内政的手段和好的不可思议的运气,他得到了织田信长的赏识,成为了武士。

    虽然成年之后努力学习文化,但直到老年其文化修养仍然不高————

    这个不是作者贬低他,猴子的文化修养确实不高,在崇拜汉学的日本战国时代,身为【人上人】的猴子不仅写不出多少汉字,连假名也写的乱七八糟,白字连篇。

    大阪博物馆里面,至今还保存着猴子当年征朝期间,在九州名护屋,亲笔给北政所宁宁写的的家书。

    因为家书不方便让外人看,所以猴子身边的文职人员也就没有对其进行检阅校对,所以。。。。。。

    作者觉得,猴子之所以一直都被人看不起,出了他的出身之外,没有学问和修养也是一个很大的原因。

    谁不喜欢有修养的文化人,土老帽乡巴佬就算再出名,再有钱,也会被人瞧不起。

    不光是猴子,还有他身边的人。

    猴子得到天下之后,为了治理太平盛世,重点培养文臣饱学之士,石田三成,小西行长,增田长盛等人平时没怎么上过战场,但因为都具有不俗的文化修养而得到重用。

    反而像【七本枪】这样文化较低的猛将,逐渐淡出权力核心,成为【武断派】。

    (黑田孝高是个例外嘛,谁叫这家伙爱出风头的?)

    如果猴子真的能这么轻易的被我【挤垮】,那倒也好。

    不过人家虽然没文化,可是打理内政也相当有一手,跟他比我还真的没啥信心。

    【不过啊,小五郎。。。。。。】

    岳母大人不知道是不是已经醉了,眼神有些迷离:

    【当年跟随将军在尾张奋斗的那批老臣,现在老的老,死的死,可以依靠的不多了。。。。。。】

    【。。。。。。】

    【年轻一代中,能撑得起局面的人,也就只有你了,你可要好好努力啊,织田家的未来就靠你了。。。。。。】

    再后面的话我就没有听清楚了————

    织田家的未来要靠我来支撑?

    不会吧,我怎么不知道自己有那么大的能耐?

    我从来没觉得自己有多厉害。

    就像我始终把【出云之龙】这个名号看做一个笑话一样。

    我早就过了中二病的年纪,不会再去幻想做什么【龙傲天】之类的人了。

    当然了,这是我自己的想法,别人对我的看法是怎么样的,我还没有去考证。

    【小五郎,你之所以对自己的能力如此的不自信,说到底,还是见识的太少了。。。。。。】

    浓姬夫人拍了拍我的头。

    【不过呢,你的人生才刚刚开始,今后还有很长的路等着你走,还有很多的事情等待着你去经历。。。。。。还有。。。。。。还有许多不同的人等着你去认识呢。。。。。。来!别总是给我倒酒,你也喝两杯。。。。。。】

    我照着她的心意喝了一杯。

    【夫人,你觉得我的见识太少了?】

    【不要觉得自己已经成熟了,你实际上还是个新人呢。。。。。。】

    【新人?不至于吧,我好歹也做了。。。。。。】

    【别跟我争论这个!】

    今天的岳母大人看上去就像个酒鬼,少了平日【女王】的端庄和威严。

    陪在她身边的两个侍女看看她,又看看我,主人的失仪让她们感到尴尬。

    【在你还没有满三十五岁之前,不要跟我提什么成熟,全都是假话!】

    【。。。。。。】

    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却又听见她喃喃自语一样的低声说道:

    【不过等你成熟一样,恐怕又是另外一个样子了。。。。。。】

    【咦?】

    这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叫做【另外一个样子】?

    虽然心中不大明白,可是一看她醉得厉害,我便没有询问。

    万万没想到,我这是最后一次陪她喝酒了,以后就再没有机会了。

    。。。。。。

    元宵节之后的第二天,小早川隆景来访。

    我在家中接见了他。

    与历史书上面写的差不多,小早川隆景长得风度翩翩,看上去就像是个饱读诗书的学究。

    不过也有让我感到意外的,是他的发型————

    既没有束发,也没有留月代头,而是剃得干干净净。

    见他这个样子的时候,我瞪大了眼睛。

    难道说他已经出家了?

    这也不对啊,听说他不是神道教徒吗?

    不过我很快就回过神来。

    日本人有【剪发赎罪】的习惯,小早川隆景是用这颗光秃秃的脑袋,向织田信长阐述他以及他的家族的悔过之心。

    有文化的人大都心思细腻,真是难为他了。

    不等我说话,小早川隆景先行了个大礼。

    【老夫很久之前便听说过[出云之龙]明智信光公的威名,今日得以一见,实在是万分荣幸。】

    【哪里,哪里,出云之龙什么的,不过是个虚名而已,小早川先生实在是抬举我了。。。。。。】

    我还是第一次被人称作【公】。

    心中有些怀疑,难道自己真的有这么高的【辈分】?

    在我不断观察着小早川隆景的同时,后者也在观察着我————

    或许他是在怀疑,难道就是眼前这个二十多岁的小鬼,打垮了毛利家?

    场上的气氛有些古怪,小早川隆景作为客人,不方便一上来就开口攀谈,应该有作为主人的我先张嘴。

    问题是眼下我该说些什么呢?

    【呃。。。。。。上元节刚刚过去,不知道先生有没有吃糯米丸子和红豆汤。】

    日本人有上元节吃红豆的习惯。

    不过我也是在没话找话。

    亏我还是幕府【宰相】呢?竟然笨的连话都不会说。

    刚刚打了败仗,小早川隆景难道还会有好心情大吃大喝?

    不过小早川隆景倒是一点都不介意我的【犯二】,很有绅士风度的微微一笑,说道:

    【老夫对甜食不是太感兴趣,丸子没怎么吃,红豆汤倒是喝了一碗,信光公,您呢?】

    【那个。。。。。。先生,您称呼我的官名或者[先生]什么的就行了,在下可不敢在老前辈面前称为[公]。】

    【哦?好的,明智先生,安土城的上元节祭典可真是热闹,老夫昨天晚上还见到有百姓在城下町的街道上穿着兜裆布跳舞呢。】

    【这是很多年的习俗了,您的家乡也有这样的祭典吗?】

    【这个啊。。。。。。】

    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们两个人都没有聊到【公务】上。

    小早川是怎么想的我不知道,但是我明白,千万不要往别人的伤口上撒盐,即便是战败的敌人,也是有尊严的————

    当然,这个也是分情况而定的,对于有些令我很得咬牙切齿的家伙,我巴不得用刀子一样的冷眼冷言把他们活活气死呢!

    不过我跟毛利家也没什么深仇大恨,之前的战争都不过是利益之争而已。

    其实,我也知道,小早川隆景表面上在我面前谈笑风生,一副好像我们是一对认识多年的【忘年交】一样,但实际上,他的心底是非常难受的。

    以战败者的身份来到胜利者面前,毫无道理地道歉,千方百计保全毛利一门。。。。。。

    小早川也在痛苦着,想到是眼前这个年纪不大的男子终止了毛利氏自源赖朝以来的荣耀,他气得差点晕厥过去。

    但在这种场合,愈是拘束,就愈会被对方轻视。

    可能的话,他想像劲风那样豪放,昂然一笑,从容为刀俎鱼肉,而非一介落魄败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