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晓时分。
孟川被痛醒。
觉察到身上的黑气距离心脏位置又近一些了。
现在基本可以确定,黑气的浓郁与蔓延,将直接影响疼痛的程度和时间。
摇了摇脑袋,迫切自己清醒一些,看着眼前的日录,若有所思。
不知昨夜梦到的景象是否属实,两道灵魂相融,我与前身?
那我是前身还是前身是我?
这或许已经不重要,因为眼前的世界对‘自己’来说很真实,甚至已经融入进去,并非大梦一场。
“山长精通医术,博文广知,倒不如先去问问山长,看看这黑气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孟川呼出一口浊气,心情异常沉重。
他不是不想去看郎中,也就是医师,可惜没钱,这个时代的医生出诊都很贵。
若是去求县学山长,不用花一分钱,毕竟对方是他的师长。
县学是考取秀才功名后进学的官学。
山长相当于‘校长’一职。
他换了身干净体面的衣服,忍着不断传来的疼痛,将仅剩的三十文钱拿走,准备出门买几个烧饼当做早饭。
“这点钱如果全来买粟米的话,也就几斤而已,能吃多久?”
孟川摇了摇头,不在多想,他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搞清楚黑气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为什么会痛,再这样下去,可能会被活生生痛死。
在大魏,一千文钱是一贯,也称一吊钱。
一吊钱是一两白银。
一两白银能买一石粟米。
一石粟米等于一百斤。
也就是说,三十文至多只能买三斤粟米。
在省吃俭用的情况下,三斤粟米,也就能吃个四五天左右。
这是另外一个担忧的地方。
他怕最后没被疼死,也会因断粮逐渐被饿死。
初来乍到,许多棘手的问题接踵而来,透着诡异,令人惶恐不安。
刚穿好衣物、洗漱完毕,就听到栅栏外有人大喊:“子渊,子渊!起身了没有?”
‘子渊’是县学山长亲自为孟川取的表字。
“刚起,谁啊?”
听声音有些熟悉,又称呼自己表字,可能是朋友。
“子渊,是我啊,陶谦!”
来者自报姓名。
孟川拿起一根竹棍,前去相迎。
陶谦是诚友书铺的掌柜,也就是日录中所写,贩卖污秽书籍被抓进牢里的那个。
“你居然被放出来了?怎么不将你这厮多关些时日?”
他将院外的栅栏拉开。
陶大郎看到孟川拿着棍子,顿时生出几分胆怯,未敢踏进院门,连忙说道:“子渊呐,之前的事是哥哥不对,哥哥向你赔个不是,这棍子咱就先放下吧?”
“陶大郎,你还有脸说?”
前身第一次经历牢狱之灾,就是拜他所赐。
“是县衙那帮狱卒非要逼我说出是谁写了污秽书籍,不然就要对我动刑。当时我想着,子渊你有秀才功名,即使说出了你,他们也不会拿你怎么样,谁知他们竟去抓你了啊!”
陶谦一脸无辜。
那种事情,但凡牵扯到身有功名之人,官府方面,都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毕竟读书人太会抱团。
就拿污秽书籍一事来说,孟川被关进去两天就放出来了。
但是诚友书铺的陶大郎呢?
足足被关了一个多月。
如果不是县学山长宋淮相助,只怕孟川的下场将会和陶谦一样,会被关很久。
从这个角度来看,读书人不光抱团,还护短。
虽说陶谦也是上过私塾的,可称读书人,但是他毕竟没有功名在身,没有功名的读书人能叫正经读书人吗?
“你出来几天了?”
“三天。”
“今日寻我,所为何事?”
孟川将木棍放在一旁。
打人犯法,按照陶大郎这尿性,真揍了他,他肯定会报官,到时少不了麻烦。
再加上体内的黑气与疼痛感,他可没有时间陪对方耗。
“子渊不请我去家里坐坐?”
“寒舍简陋,就坐在院子里吧。”
孟川对他没有什么耐心。
前身待他为友,可是他却做了出卖朋友的事情,过分!
“也罢。”
陶谦看到院子里有一张板凳,倒也不拘束,直接搬来坐下,故作小心翼翼道:“子渊,我刚听说咱们方与县发生了一件怪事。”
“怪事?”
孟川下意识好奇。
陶谦缓缓道:“我在来得路上,看到春风阁被县衙查封了,据说是那里出现了邪祟,已有数人因此而死了。”
身中煞气横死的那些人,基本都去过春风阁逍遥,所以县衙顺藤摸瓜,自然就将目标锁定,只是现在无法确定,邪祟是否就在春风阁中。
说到这里,他没有注意到孟川惊讶的表情,压低了声音继续说道:“那些被邪祟害死的死者,一开始身上都会有黑气出现,直到黑气蔓延到了心脉的位置,就会一命呜呼。”
闻声,孟川强自镇定。
春风阁席瑟...
黑气..
不就和自己情况相同?
黑气蔓延到心脏位置就要一命呜呼?
看来和我的想法不谋而合,这岂不是说,我即将命不久矣?...孟川故作淡定道:“难道那些发现自己身上有黑气蔓延的人,就不能去找郎中瞧瞧?就没什么法子解决?”
他开始套对方话,想要得到解决自身黑气的方法。
陶谦直言道:“这玩意儿太邪,郎中无法治愈,不出三日必蔓延至心脉,届时药石无医。我猜测,那种黑气,很有可能就是传闻中的煞气!”
“煞气?!”
孟川瞪大了双眼,不愿相信这是事实。
煞气,乃是邪祟身上的凶恶之气。
一旦被侵入人身,轻则数日殒命,重则立即就死。
前身中了煞气,应该未死,只是灵魂极度虚弱,让自己钻了空子,所以才有了梦境中两道灵魂相融的一幕?只是这种事情,太过匪夷所思。
究竟谁是前身?已经说不清楚了。
他现在可以断定,席瑟定然是邪祟,否则这一切发生的太诡异,无法解释得当。
原本他还想去寻山长探究身上黑气来源,现如今倒也不用急着去了,通过陶大郎这番描述,十有八九就是身中煞气了。
眼下,那缕煞气愈发靠近心脉,自己怕是即将命不久矣...
想到这里,孟川万念俱灰。
陶谦点了点头,正色道:“子渊,你读过的书不少,应该知道,常人一旦中了煞气,只怕难逃一死啊,据说,现在县衙还没有抓到那邪祟是谁,最近这些时日,咱们还是都小心一些的好。”
他说的是实话。
孟川曾经在县学的典籍室里看到过某些古书,上面就记载了有关煞气的事情。
如若中了煞气,要么身具修为,要么经历奇遇,得到一枚品阶较高的驱煞丹药,否则终究难逃一死。
这个世界有着神通广大的修行者,大致可以分为两类。
其一是练气士,其二是武夫。
这两种修为体系,共有十品境界,从低到高,由十入一。
那所谓驱煞丹药,便是由练气士所造。
可是说到底,自己不过就是一个小小的秀才,去哪能找练气士专门为自己炼制丹药?
至于靠修行缓解乃至驱散煞气,无异于是徒步登天的一种行为,自己连修行的门槛都未踏进,更不知从哪里获得修炼功法,如何能在可能为数不多的时日里成为一名修士?
听陶谦的话不难推测出,一旦黑气侵入心脉,就是身死之日。
“难道寻常人中了煞气,当真就回天无力了?”
孟川不甘心认命。
刚穿就要死。
谁又能保证再死再穿?
典籍室对煞气的相关记载很少。
“寻常人...在没有修为也无奇遇的情况下,据我所知,还有一个法子。”陶谦本身就是开书铺的,所以看过的杂书很多,里面就有关克制煞气的记载。
孟川从容询问道:“什么法子?”
“这个法子你应该了解啊!”陶谦反问一声。
“我应该了解?”他不明所以然。
陶谦淡淡道:“你们儒家的浩然正气,乃是邪祟致命天敌,若是体内拥有了浩然正气,足以将煞气压制甚至驱散!”
闻声,孟川强颜欢笑。
按理来说,知道解决自身煞气的法子了,应该感到高兴才是。
然而,提到浩然正气四字,压力如山重。
在这个世界,除了武夫与练气士之外,还有另外一种修行体系,叫做‘儒修’。
前两者需要靠磨炼体质与修炼功法才能入品,也就是修为最低的第十品境。
但是儒修不行,他们没有可修炼的功法,而是讲究一个蕴气,这里的气指的就是浩然正气。
能获得气,并蕴藏于身,就可以称得上是一位儒修了,这也叫做‘君子藏气于身,待时而动’。
儒修若想提升修为品阶,只能不断的去获取浩然正气,且一旦成为儒修,就极难成为武夫或者练气士了。
想要成为一名儒修,也就是让体内具有浩然气,有三种方式。
第一,科举;
第二,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于红尘中悟道;
第三,诗词歌赋,著书立传。
按理来讲,前身写了那么多年的杂文,早就该成为儒修才是,然而,并没有。
因为靠第三条路成为儒修,需要的因素较多。
其一,作品真实且受众广;
其二,不能有辱斯文;
其三,要让百姓从中取得帮助。
前身并未完全符合这三个因素,所以才迟迟未能成为儒修。
孟川本可以去写诗词歌赋的,借此有几率成为儒修,压制体内煞气,然而想了想,这条道路基本行不通。
这里虽是异界,但其实就是一个翻版的中国古代社会,虽说没有耳熟能详的朝代与名人,但是你能从此界的历史中,找到与之相似的存在。
比如,写出《将进酒》的人不是李白,而是李慕白。
写出《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一词作者,也不叫苏轼,叫苏和仲。
如此来看,靠诗词歌赋成就儒修,是没啥可能了。
这堪称死局,无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