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不三点点头,尴尬开口道:“现在你来说说吧。”
蒙城一声叹息,深思熟虑道:“一言难尽,且听我给你们讲一个故事。”蒙城这次学了乖,知道自己和乌木是异族之人,不会被异邦之人所敬爱,既不先说自己,也没提乌木可汗,而是讲起了道门圣姑玄素的故事。
骤然听到玄素,陈不三和常乐皆是坐直身子,竖耳倾听。
这位曾经风华绝代又突然销声匿迹的道门圣女,犹如流星划空,光芒万丈却昙花一现。江湖后辈,虽说会卖“道门”这个名字面子,可斗然听到玄素的名字,多半是不知晓的。不过常乐三百多岁高龄,正巧几十年前就隐居万竹岛左近,陈不三八十开外,十几岁就开始在江湖东闯西荡行侠仗义,都是见过那位绝艳女子的。
两老絮絮相讯,蒙城娓娓道来。
陈不三和常乐这才知道,原来万竹岛上的“望江南”是玄素从神鹰帝国移植而来,原来最先住过万竹岛的正是这位奇女子,原来当年乌木闹得天翻地覆又虎头蛇尾收场全是因为道姑的堵截,原来那些被抢的秘籍最后被送回,竟是乌木输给玄素了赌局,原来玄素突然销声匿迹是被乌木抢回了草原。
难怪这几十年来,牧辰和朱朝相安无事,两国通婚逐渐频繁,牧辰的教育越来越中原化。
经蒙城的讲述,这些压积的未解之谜,串联始末,被一一解开,二老豁然开朗,越发的想要听下去。
蒙城拍了拍屁股,拖伤起身,本打算将自己知道的如实相告。可此时天色已晚,故事又长,况且万竹门人人带伤,总不能听之任之。
扁诞受伤不轻,好在功法奇特,并没留下暗疾隐患。托着乏力的身体率先给伍槑把了脉,确定安全后舒了一口气,交代几句便要给陈常二老把脉。
陈不三和常乐挥挥手,吩咐扁诞先去治疗弟子们,免得年轻轻留下隐疾影响以后修炼,扁诞点头应是,兀自给弟子看病疗伤,好在打架之伤也并非什么疑难杂症,接骨正位,伤口包扎,内伤温养,也不外乎如此。
这边万竹门忙的不可开交,那边二老却拉着蒙城悄悄的去了他们阁楼。
长老苑,陈不三和常乐的阁楼藏于竹林深处,比邻而建,清雅幽静,适合静心。
不得不说蒙城以玄素为铺垫真的是明智之举,蒙城说的兴起,陈常听的意犹未尽,来到阁楼,泡了三杯茶后,各自喝了一口,就开始了下文分解。
引出乌木,讲起十几年来牧辰国的风云变迁,二老对玄素的贤惠赞不绝口,说到玄素的魂归道国,三人都唏嘘不已,提起乌木的用情至深,二老也都高看一眼。
之后为何开战,怎么失败,乌木到底怎么客死他乡,又如何殷殷交代把他和他带着的玄素发丝同葬此处,蒙城都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甚至怎么和神马合伙赚盘缠,路途如何艰辛,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倒真是有种坦白从宽的感觉。
蒙城仰头灌下第五杯茶水,轻轻放在桌上,小心翼翼道:“现在你们知道前因后果了吧?”
陈不三点点头,又给他倒满一杯。
蒙城:“那现在可以让我完成兄弟的遗愿了吗?”
陈不三和常乐对视一眼,陈不三笑道:“不急!这事等我和常乐向其他人透透气,商量商量怎么行事。”
蒙城这下子老大不乐意了,架也打了,手也留情了,连故事都废了几杯口水,你来一句商量商量是什么意思?
陈不三宽慰道:“你放心,虽说乌木是敌国帝王,可俗话说死者为大,我们自会留他一处安息地,也给你一个交代。”
蒙城面色稍缓。
常乐接口道:“不过,曲折原委总需要让门派中几位长老知道,至于什么时候让乌木下葬,那你可能有所不知了,在我们中原,入土是要选择日子的,不然是会冲撞先人在地府的安宁,更会影响子嗣后代的福泽的。”
蒙城躬身受教,“这些弯弯道道,两位前辈若不说,我还真的不知。”
陈不三道:“那就这样吧,现在我们算是不打不相识了,今天你就住在这里吧,我们两个老东西也是真的累了。”
蒙城点头应是,躬身退下。
二老并肩而行,出了阁楼,径向扁诞住处。
万竹岛虽人多,却如自家庄园,本不怕被人听了悄悄话,不过这次却行了一段路程,见离蒙城够远,常乐才开口问道:“你受内伤了?”
陈不三点头,想起现在天色已晚,开口道:“恩!”
常乐:“怎么受的伤?”
陈不三:“自然是打架打出来的。”
常乐:“你不是老在我面前吹嘘你打架很厉害的吗?”
陈不三:“你去过兰陵就不会说这种话了,高手如云的战场,能活着回来就已经还不错了,谁还指望不带伤?不过你也好意思说我,我这伤是战场上带回的,一听说门派有难,深怕你这老乌龟不行,我连伤的顾不得养,紧赶慢赶就回来的,你说你在家里好好的,怎么就有内伤了呢?难不成这个年纪还去逛红楼了?”
常乐:“蛇嘴里吐不出象牙。我听回来的弟子说毒谷谷主自创出了特别的功法,好胜心起试了一试,试过之后内息在体内激荡,完全不同于我功法的平稳,原本也没大碍,可还没给我调息的时间,又是孩子走丢,又是蒙城上门,你也知道我本就不擅长打架,上手不久就被击中了丹田处,内伤这就出现了。”
陈不三叹息一声,“天天带伞都天晴,一次没带就下雨。”
常乐倒是无所谓自己的伤势,关心道:“你什么时候能好?”
陈不三深吸一口气,说道:“换了杨凡这个年纪,三五年就能恢复实力,我这个年龄,没个十年是不可能的,呵呵……我又不是你,能不能活到那时候都说不准呢。”
常乐:“要不然我把我的功法传给你?”
陈不三:“我才不要呢,学了你功法不就成你的传人了吗?我岂不是矮你一个辈分了,这可不好玩。”
常乐认真道:“你明白一个人独活的寂寞吗?”
陈不三听懂了常乐的情义,叹道:“就算我学了也没用的,你的功法平和内敛,我的功法激进澎湃,以我现在的年龄、境界、和身体素质,学你的功法不是增寿,而是找死。”
竹林中有凉亭歇步,两人驻足入内,沉默少许。
陈不三问道:“你的伤怎么样?”
常乐:“药石不可治疗。”
陈不三:“什么时候能好?”
常乐道:“我的功法注重养生,所以速度会慢很多,差不多二十年吧。”
陈不三倒吸一口气,“这么久?”
常乐:“没办法,毕竟老了啊。”
陈不三打趣道:“你这是老而不死的老不死。”
常乐落寞道:“我一生以长寿为追求,真的活到这么老了,反而觉得长寿不好了。”
陈不三:“人家是吃不到葡萄说酸,你这是吃到了葡萄却说葡萄不好吃。”
常乐:“长寿其实真的没什么好的,儿子死了,我在场,孙子死了,我在场,曾孙死了,我还在场,看着亲人一个个离你而去,换了一批又一批的朋友,喧闹尽头,终归是孤家寡人,长寿对别人而言是祝福,对我而言却是一种诅咒。”
陈不三叹息道:“所以才离群索居,不交朋友的吧?”
常乐拿出火折子,晃出火花,兀自给凉亭四周的灯笼点上了蜡烛。烛火忽明忽暗,印在常乐脸上显得沧桑古朴。
常乐笑道:“交朋友干嘛呢?累啊。”
陈不三哈哈一笑道:“那我们呢?”
常乐:“生前多斗嘴,死后少伤心。”
陈不三突然正色道:“都说人老成精,蒙城和乌木的事,你有什么想法?”
常乐道:“让乌木如愿,让蒙城完成遗愿。”
陈不三:“朝廷那边……”
常乐:“一个死人都不能容,怎么容的下天下?乌木的身份如果被人知道,自然会有人借题发挥,可真正坐在宝座上的人其实只在意敌人是生是死,并不在意敌人葬在哪里。再说了,我们不宣扬不就成了?这种事情难不成还要敲锣打鼓,闹的世人皆知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