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妃看着自信的朱允炆,便坐了下来等待,忽闪的目光中,透着几许遐想。
一个帝王,懂得是不是有些过多了?
医用纱布,羊毛纺织,新式账册,新式炉子,混凝土道路,还有那可以看许远的望远镜……这些都出自于朱允炆的手笔。
他有时会说出莫名其妙的话,似乎没有人听得懂,但经过他的解释,又都能豁然。
不说他在虎丘时缅怀沉思的神情,就说今日这粮行中,他竟然知晓看、闻、尝来辨别陈米与新米,这对于寻常之人,断难分辨。
自己在杭州时,曾见识过掌柜如此行事,但若是让自己去辨别,还是抓瞎。可朱允炆却很自然地做到了,这显得极不寻常。
要知道他生活与成长的时代,不是朱元璋打天下的时代,不需要他到处溜达,体验民间疾苦。听闻他小的时候就在深宫之中,最多出门走走南京城,即使是这样,也不可能懂得新、陈大米的区别。
太祖的孙子总不可能逛粮铺买大米去吧?
宁妃发现朱允炆有着无数的神秘,而正是这神秘,深深吸引着自己。
朱允炆走向宁妃,坐在一旁,道:“你不会怪我将事情闹大吧?”
宁妃浅浅一笑,道:“此事看似小,实则大。商人劣性总需要有人管一管,不然,他们会忘乎所以。想来夫君今日所为,也不止是对一个粮铺出手吧?”
朱允炆微微点头,看了看门口的群众,道:“你也听到了?”
宁妃想不听到都难,围观之人也有好心的,提醒了几次,甚至有人明晃晃地说胡氏粮行有靠山,斗不过,忍一忍,让一让,事情就过去了。
朱允炆低声道:“原想着只是惩戒下失信商人,现在看来,惩戒胡氏粮行已经没有意义了,还需要狠狠敲打下粮行背后的那个人。”
薛夏走了过来,低声道:“有人买通了周百通,请来的粮行掌柜也收到了暗示,怕是没有人会与胡氏粮行作对,据调查,这粮行背后之人,正是苏州通判胡忻。”
朱允炆嘴角含笑,道:“莫不是他们还敢当着百姓的面,弄虚作假?”
宁妃眸子微微一动,期待道:“指鹿为马毕竟有些夸张,鹿非马,再如何指,也成不了马。可这新米与陈米,却容易混杂在一起,做点手段还是容易,看你如何收场。”
朱允炆哈哈笑了,站了起来,招来孙栋,吩咐道:“以敌之矛,攻敌之盾,且如此……”
孙栋了然,走了出去。
周百通回来了,带来了五个掌柜,笑呵呵看了一眼胡氏粮行掌柜,又惋惜地看了一眼朱允炆,道;“这五位掌柜可是苏州各粮行、粮铺的主事人,经验丰富,绝不会有错。”
胡氏掌柜对来的五位掌柜拱了拱手,道:“杨掌柜,孙掌柜、石掌柜、刘掌柜,吴掌柜,几位能辛劳来一趟,一定要仔细看清楚了,看看我胡氏粮行到底有没有以陈充新,以次充好!也好还我等一个清誉!”
胡氏两个字,被咬的很重。
几位掌柜连忙回礼,纷纷表示:“自当尽力。”
“你还有何话要说?若没有,那就来开验吧!”
胡氏掌柜看向朱允炆。
朱允炆缓缓走了过来,道:“没什么话可说,既然都是精熟此道之人,那就辨一番吧。”
杨春看着朱允炆,浑身打了个哆嗦,双腿不由颤抖起来。
我的乖乖,这,这不是建文帝朱允炆吗?
不对,一定是太像了。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朱允炆现在应该待在京师,大当家的沈一元还说起过,建文帝最近好像身体不太好,搬到后湖修养,怎么都不可能跑到苏州来。
不过,这人的模样,为何会与沈一元借来的建文帝画像如此相像,几乎就如一个模子!
说起建文帝的画像,这其中还有一些缘由。
自李增枝开设缥缈阁酒楼,开业第一天就遇到了微服私访的朱允炆,结果牵连了一大批官员,到现在李增枝还在牢里接受改造。
沈一元考虑到朱允炆经常在京师跑来跑去,为了避免自家人不长眼,把朱允炆给得罪了,花重金走珉王关系,借了一幅朱允炆的画像,并让自家所有掌柜都赶到京师,好好认认。
这种事办得很隐秘,没有人敢声张。
沈一元办好之后,又将画像还给了珉王,事情似乎没有发生过一样。
杨春当时还不以为然,毕竟自己是苏州掌柜,朱允炆是皇帝,不可能跑苏州去,但沈一元从不侥幸,以严厉的命令口吻让所有人铭记于心。
现在,画里的人跑了出来,就在自己面前,这到底是真,还是假?
外地人?
新来的?
初来乍到……
你大爷的胡广财,你该不会招惹了大明皇帝吧?
杨春冷汗直冒,当看到朱允炆投来的目光时,不由感觉到一股威严,噗通跪了下来,还没等开口,就听到朱允炆道:“都好好看清楚,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总要凭良心。”
朱允炆也有些意外,没想到在这苏州城还有人能认出自己,不过这个家伙不会不开窍吧,万一喊一嗓子“叩见皇上……”那自己的计划就全泡汤了。
杨春当掌柜的几十年,什么话听不明白?
没跑了,还真的是……
天可怜见,我为什么待在苏州,怎么就不回婺源,这简直是要人命啊。
“杨掌柜,你这是怎么了?”
其他掌柜有些惊讶。
杨春咳了咳,连忙起来,道:“如厕太久,腿麻了……”
众人一头黑线。
胡氏粮行的掌柜胡广财也懒得理会,命伙计拿出五个碗来,直接打了五碗大米,放在桌案上,请道:“五位请入座辨识吧,看看里面到底有没有陈米!”
杨春看了一眼朱允炆,连忙坐了下来,看着眼前盛着大米的陶瓷碗,没有任何压力地就开始挑拣起来。和谁作对,都不能和皇帝作对,因为和皇帝作对,绝对没有胜算……
胡广财只是个寻常掌柜,他背后的胡忻也只是个通判,在苏州算是个厉害人物,可就算他再蹦跶,也蹦跶不出皇帝的手掌心。
孙掌柜检查一番,左右看了看,起身对门口的百姓说道:“这一碗中,皆是新米,并无陈米。”
吴掌柜见此,也起身道:“皆是新米。”
胡广财看着刘掌柜与吴掌柜也表态是新米,嘴角的笑意越来越浓,不等杨春说话,就开始喊道:“大家都听到了吧,我这粮行卖的都是新米,并没有掺杂陈米,此人用意恶毒,诬陷我粮行,致使粮行声誉受损,小子,交出一千两,自哪里来,回哪里去吧!若再纠缠下去,小心官府插手!”
朱允炆不动声色,只说道:“这不是还有一位掌柜没有出结果,你缘何如此急躁?”
胡广财一愣,看向站起来的杨春,杨春起身,指了指桌案的一小捏米粒,高声道:“我以人格保证,这一碗米中,掺杂了陈米!”
门口围观人听闻之后,顿时沸腾。
“果然掺杂了陈米!”
“奸商啊!”
“这胡氏粮行就是如此,前些日子我在这里买的米,回去吃得也不对味,总觉得有些牙碜!”
“把陈米卖出新米的价,这就是胡氏粮行啊,诸位,日后莫要再来这里买米了!”
胡广财听着外面议论纷纷,心头火起,高声喊道:“有四位掌柜可以作证没有陈米,杨春,你可看清楚了,我这里当真有陈米?”
杨春直面胡广财,毫不畏惧地说道:“若我有错,愿对簿公堂!”
胡广财没想到杨春竟是如此不识趣,还敢砸自己的场子,不由呵呵说道:“好啊杨春,不就是因为胡家抢了你们在庐州生意,竟然假公济私,恶意诬陷!现有四位掌柜作证,大家莫要信他!”
朱允炆看着孙栋背着一袋米进了店,看向其他四位掌柜,道:“你们确定都看清楚了,没有陈米?我要提醒你们一下,这一次作证,事关你们的声誉,甚至是你们家的生意!若不能凭良心说话,眼里只有好处,呵呵,到头来怕是一无所有!”
孙掌柜硬着头皮道:“我们没有看错,确实没有陈米。”
“对,没有!”
吴掌柜等人也只好点头。
朱允炆哈哈笑了笑,然后看向孙栋,道:“既然如此,那就让他们再验一次吧。”
孙栋将米袋子直接砸在桌案上,几个碗晃了晃,不由分说,孙栋对众人张开右手,然后伸入到米袋子之中,捏了一小把米混在碗里,如此操作,四个碗都已掺入了袋子中的米。
孙掌柜地看了看朱允炆,不明所以地问道:“这是作甚?”
朱允炆也不解释,道:“还是先请几位看一看,碗里有没有陈米。”
吴掌柜眯着眼看了看朱允炆,不知道眼前的人是不是傻子,那个家伙拿来的米袋子上清清楚楚写着“陈米”两个字,你把陈米混在碗里,还用说,自然会有陈米!
“有陈米!”
四位掌柜经过检查,齐声咬定。
朱允炆冷冷地看着四位掌柜,冷笑一声,道:“事情就如此简单。”
“你什么意思?掺入陈米自然会有陈米!”
胡广财喊道。
孙栋一排桌案,提起袋子中的米,直接倒置过来,大米哗啦啦倾泻而出,散落在桌案上,地上,到处都是。
“这袋子上虽然写的是陈米,但里面均是新米,将新米加入碗里,缘何就出现了陈米?诸位掌柜不给个解释吗?”
孙栋咬牙切齿,这群商人实在是太可恶!
刘掌柜站出来喊道:“你说袋子里是新米,那就是新米了?明明袋子里面夹杂了陈米!”
孙栋呵呵冷笑,拍了拍手,门外被推搡过来五个伙计。
杨春愣住了,这不是自家卖米的伙计吗?那几位莫不是他们家里的伙计?
孙栋直言道:“这一袋米,皆是从你们五家粮铺所买,且买的均是新米,每一次买入,都有不止一个伙计全程盯着,若你们这些掌柜说这袋米中有陈米,那就是你们自家粮铺的新米里也掺杂了陈米!”
刘掌柜、吴掌柜等人面无血色,这事情闹的,若是不承认胡氏粮行里面掺杂了陈米,那就是承认自家粮行新米里掺杂了陈米……
吴掌柜想明白了其中问题,当即翻脸:“那什么,我们吴家的粮铺绝对不存在新米掺陈米之事,是胡广财让我这样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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