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隋说书人正文卷657.龙树神窨又是一遍药汁涂抹完毕李臻的全身。
也不知道孙思邈是怎么做到的,药汁就这么来到李臻面前凭空一倒,那些药汁就跟有生命一般落在李臻身上后,就自行开始弥散,最后把躺在床上的道士周身除了鼻孔之外的所有孔洞全都给糊死了。
但这还没完。
倒完了药汁后,孙思邈看了一眼旁边沉默不语的狐裘大人,直接问道:
“其他的东西可准备好了?”
“已经备齐……”
狐裘大人应了一声后,问道:
“你用的……不是医术吧?”
“是祝由术……唉。”
孙思邈一声长叹:
“命也,运也。当初是这小牛鼻子帮贫道总结出来的祝由术,想不到……这第一次用,就用到了他身上。”
“……?”
虽然狐裘大人没说话,但隔着斗笠,孙思邈依旧能感觉出来她的疑惑。
但他却并未吭声,而是端着药碗直接走了出去。
出去后,便看到院子里已经堆满了各种各样的东西。
黄土,红石,活鸡活鸭,黄符,祭坛,甚至在祭坛前还有一口棺材。
这些东西,让这个寂静的夜晚后院凭空多了一种……阴冷诡异的色采。
孙思邈视而不见,直接走到了那鸡笼前看了看……
里面各个都是鸡冠火红的老公鸡。
他点点头,手掐三清道指,念诵了一声:
“慈悲。”
话音落,两只手各自抓着一只开始剧烈扑腾翅膀的公鸡,走到了法台前后,手里掐了个指决,喝道:
“定!”
奇怪的事情发生了。
两只鸡就跟被什么障眼法给迷住了一般,翅膀收拢,就这么匍匐在了法台之上。
哪怕孙思邈已经拿起了一把尖锐锋利的牛角,似乎也毫无所觉一般。
任凭那锋利的牛角捅穿了自己的脖子,半分都没有挣扎,鲜血从羽毛之间快速滴落进了提前准备好的瓷盆之中。
两只鸡很快就失去了生命,但这还没完。
孙思邈又开始鼓捣起了那牛角,牛角用手一搓就化作了碎末,掉进了盆中。
再然后,就是那种暗红色的火山岩石粉末。
最后,是一把用来驱虫蛇的雄黄粉。
全部投入到那瓷盆之中后,孙思邈用手吧里面的鸡血混合物全部都搅匀,接着提起了两只血粼粼的手,走到了那一笼鸭子面前。
他没念慈悲,只是抓起了鸭子在尾巴上开始揪。
鸭子叫的尤为凄惨,但依旧抵不过他很快把尾羽全部给揪秃了。
但命却留了下来,只是看起来有些不好看。
孙思邈也不在意,把揪下来的羽毛在水桶里清洗了几遍后,甩了甩上面的水。鸭毛那种防水的特性展露出来,甩了几下后看起来就清爽了一些。
接着,他用麻绳把这些鸭尾长羽捆成了一只笔的形状后,走到了法台旁边,提起了那一捆抹布。
抹布展开,铺到地上。鸭尾做成的笔蘸着那盆“墨水”开始在上面龙飞凤舞的书写。
他写的东西乍一看像是篆字,可似乎比篆字要更加古老。
有的字,能认出来,比如“祈”、“巫”、”天”、“日”,但更多的是完全辨认不出来的字迹。
很快,一卷麻布就被写满了。
孙思邈看向了旁边一言不发的薛如龙:
“劳烦将军将他抬出来吧。”
“……好。”
薛如龙看了一眼沉默不语的狐裘大人,带着旁边两个百骑司之人直接走了进去。
很快,三人把跟被泥巴糊死了一般的李臻抬了出来,在孙思邈的指挥下,放到了这展开的麻布上。
“卷起来,放到棺材里。”
这是要把李守初下葬吗……
薛如龙想问,但却没问,只是和俩人一起,把麻布给他卷了一层又一层后,直到卷成了个卷,放到了棺材之中。
要不要合上棺木?
他用眼神问询着孙思邈。
得到了孙思邈的点头后,直接扣上了棺木的盖子。
“嘭”的一声响动,棺木闭合,孙思邈拿着仅剩的墨汁,在棺材上面书写了一个大大的篆字。
那看起来像是“镇”又像是“疆”。
不解其意。
接着,道士站到了法台上:
“女子回避。”
“……”
一直被眼前这场景弄的有些不安,而躲在李淳风身后的崔采薇听到这话后,赶紧就往外走。
而她走了后……
孙思邈看向了狐裘大人。
“……”
狐裘大人无声、沉默。
可最终,她还是一步一步离开了。
只是离开前,她斗笠的方向扭到了薛如龙那。
薛如龙无声无息的点点头,稍微靠近了孙思邈一步。
李淳风立刻把他的动作收入眼底。
没说什么,只是自然垂落的手心中,一团黑色的液体在静静旋转着。
孙思邈也没管这俩人,在其他人都出去后,他最后在那碗里摸了一把墨汁,在脸上像是胡乱涂抹一般,勾勒出了一种很独特的符号后,一不请神,二不拜仙。
只是抓起了法台上的法铃,轻轻摇动了几下。
“叮铃铃……”
清脆而空灵的法铃声在夜风中回荡。
“天看诶~~”
法铃之后,孙思邈的嘴里冒出来了这么一句。
听的几人一愣。
接着,他向着祭坛左边踏出了一步。
一步正好踩在了某个位置上。
“嘿!”
就像是孩童玩闹一般,他发出了一声呓语。
接着又是一步踏出,整个人就好像跳舞一般,发出了“吼”的动静。
每一步,他似乎都在刻意模仿着某种动物的声音,有的尖锐,有的低沉,有的凄厉,有的悠扬……
就这么开始绕着棺材,用那种奇怪的步伐搭配奇怪的声音,在旋转,飞舞,就像是在进行某种仪式,又似乎是在跳某种舞蹈。
而被孙思邈的动作所吸引的几个人一开始还有些觉得惊讶,不解。
但逐渐逐渐的……
这种惊讶和不解,就变成了一种肃穆。
那是源自本能的肃穆。
就像是……他们的记忆深处,曾经不止一次见过眼前这种场景,深刻的了解着眼前的一切。
哪怕不能理解,但却了解这一切是何等的神圣与庄严。
滑稽的舞蹈,就这么变成了摄人心魄的一种古怪的力量,甚至隐隐约约间,每一次那些动物的叫声出现时,几个人都感觉到自己身边聚集了一些东西。
看不见,摸不着,可却是真实存在的。
可明明天地之炁毫无意动。
明明夜风轻柔,月凉如水。
但……
它们在。
它们来,它们在。
静默,不言,默默观察着眼前这一出……已经不止存在了多久,也不知多少时光没有人类再为它们而舞的步伐。
整个院子里的人似乎都进入到了一种古怪的梦境之中。
你不记得你做了什么梦。
可却能感受到梦里的那些东西。
但让你形容,你却形容不出来。
只是……
有种似曾相识的恍惚。
这种恍惚让他们生不起任何其他的念头,甚至李淳风连自己何时收起了那阴雷、薛如龙何时放下了对孙思邈的戒备都忘记了。
甚至,他们都没有注意到,那棺椁之上的符号竟然在一点点蔓延。
在舞蹈中,从棺材盖上,逐渐蔓延成了与棺材再无分别的整体。
连墨迹都浸入了木料之中,浑然一体,仿佛它天生就是这般模样。
当然也没注意到,随着那舞蹈,那上好的一口木棺“埋葬”道士脚的方向,竟然生出了一条又一条仿佛有生命的根须。
根须在风中摇曳、探寻。
想要努力的找到土壤的方向。
很快,茫然生长的根思第一次触碰到了地面。
于是,整个灌木的根须整齐划一的开始朝着地下的方向刺去。
无视了那青石板,犹如纸糊的一般穿过,深深的扎根进来土壤之中。
然后……
吱嘎吱嘎的声音响起,整个灌木犹如活过来一般,无穷无尽的根须就这么在棺材板上蔓延,通过那种根须带来的力量,让整个棺材从原本的平放,变成了竖起。
然后……
顺着根须开出的深坑,一点点的向下拉拽,蔓延。
这声音顿时吵醒了薛如龙他们。
而看到眼前诡异的场景,饶是心智如铁一般的汉子,也不免感觉到一种脊背发凉的心惊。
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那口棺材一直向下被无形的力量拖拽,拽下去了半个棺材的位置后,才停了下来。
而孙思邈的舞步依旧没有停。
那一声声的兽吼鸟鸣还在继续,只是这一次,他似乎在里面寄托了什么。
而通过这种寄托,薛如龙便感觉到了那些看不见的……它们,正在朝着棺木里面走。
那半截露在地上的棺木就像是一扇门,进去后,便消失了。
一位、又一位。
直到那些存在全都消失之后,孙思邈的步伐终于慢了下来。
再次扰了数圈后,他迈着一种看起来很疲惫的步伐,走到了法台前。
“叮铃铃……”
法铃再次响起。
冲着祭台后面的半截棺木恭恭敬敬的叩拜一礼,接着,手掐剑指,点在了自己的眉心。
天地之炁终于开始出现一种……很古怪的波动。
粘稠的不像话。
飞速朝着孙思邈的手指在聚集。
而薛如龙敏锐的注意到,孙思邈脸上刚才用鸡血涂抹的痕迹也在飞速缩小,汇聚,最后汇聚成了一滴浓稠的液体。
悬浮在他的手指之间。
接着,低声的祷祝之声响起。
没人知道他在念叨什么……像是某种咒语,又像是某种祭文。
最后,愈发粘稠的天地之炁顺着剑指,遥遥指向了面前的半截棺木:
“龙树神窨!封!”
嗖~
那滴旋转的浓稠液体瞬间钻进了棺木。
接着,薛如龙就感觉到这院子里的天地之炁开始朝着棺木聚集。
带着一种……那依旧很古怪的粘稠感的同时,还有一种……说不出来什么感觉的蓬勃生机。
那蓬勃的生机涌入棺木之中后,在棺木的最上方,两支枝杈在棺木的两边顶角上鼓动了出来。乍一看,就像是两支龙角一般。
盘旋,蔓延,枝杈鼓出来了大概两尺左右的高度后,不涨了。
开始生出几片寥寥无几的枝杈叶子。
一,二,三……
薛如龙数了数,左边的十片,右边的九片。
十九片树叶?
他还在想,忽然,一片叶子随风而落,缓缓的飘到了地上。
是从左边掉落的。
这下好了。
左边九片,右边九片。
对称了。
接着就是孙思邈一声长吁:
“呼……”
他似乎卸掉了某种紧张一般,长舒了一口气似乎还不过瘾,索性直接一屁股坐在了法台前,对薛如龙虚弱的摆摆手:
“快去……把钥匙捡起来……”
……
“钥匙?”
狐裘大人轻柔的捏住了手里这片树叶,声音里透露着一股子疑惑。
出了一身汗的孙思邈点点头:
“不错,钥匙……或者说……“枷匙”。这是唯一打开龙树神窨的方法。”
“……龙树神窨?”
狐裘大人疑惑的声音再起。
孙思邈应了一声,接过了崔采薇递来的茶水灌了一大口后解释道:
“巫族部落上古时常年与妖族征战,巫族人身体强悍,一般情况下不会身死,但若重伤不及时救治,还是会死的。医家如今传承的祝由术便是巫族巫祝神术衍变而来,这龙树神窨便是祝由术里一种巫族人用来治疗……或者说延缓伤势的巫祝之术。
它唯一的作用,就是通过万灵之力,把巫族战士的身体、精神全部封镇,延缓死亡时间。而巫族人身体强横,趁着这个机会,便可以依靠自身的恢复力来恢复伤势。所以……与其说它是一门医术,倒不如说它是一门镇术。封闭五感、封闭念头、封闭伤势、延缓死亡时间。”
说到这,他摇了摇头:
“虽然我也不知道小牛鼻子身上发生了什么,但问题一定是出在他的神魂上面。神魂之伤……恐怕只有扁鹊在世能医吧,所以,一切都只能靠这小牛鼻子自己了。而我能做的,就是保证神魂渡苦河时,帮他护住魂魄赖以生存的神船宝筏,使肉身不枯、不尽、不竭、不衰。他有一手金光咒,那金光咒虽然有古怪,可本质上还是我道家性命双修的不二法门……贫道不信这区区神魂之伤能难住他太久!所以……钥匙,你拿着。”
听到他的解释,狐裘大人知道,如果这世界上还有任何人是如同那有教无类的圣人一般,济世救人,那么眼前的道人一定便是其中之一。
她不懂医术。
但如果连孙思邈都只能选择这个办法,说明……这也只是唯一的办法了。
于是点点头,又看了一眼那半截棺材枝杈上的十八片叶子,问道:
“如何知道他苏醒?这种状态要封闭多久?”
“他若自己能醒,钥匙自然会有感应,到时你来到它身边,直接把叶子撕成两半便是。至于封闭多久……”
说到这,孙思邈一声长叹:
“叶落尽时,若还没醒……”
“……”
“……”
“……”
他没说完,可所有人都已经明白了。
叶落尽时,若还没醒……
可能……
便再也醒不过来了罢……
“……”
无声无息间,斗笠之下的女子脸色一片铁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