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隋说书人正文卷570.偏偏,就不一听李世民说出那“奇迹”之语,杜如晦就有些无语。
什么叫活下来就是奇迹?
不是全杀了吗?
正想着的时候,就听李世民问道:
“那流民的伤亡情况如何?可有人需要医治?二位无需客气,军营之中还有些金疮药,尽管拿去。若伤情严重的,虽然他们不方便入城,但我可以去帮二位把郎中请出来医治。”
“呃……”
杜如晦越听这话越不对劲,虽然看着对方脸上那种对流民的关怀溢于言表,表明此人不管如何,至少不是那草芥人命之徒。
这话听起来还真挺暖的。
但问题是……
“二公子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他微微摇头:
“这些人并未对我们造成什么伤害,恰恰相反,道长……一人就把他们打退了。”
“……”
“……”
这下别说李世民了,连端着水杯的唐俭手都是一哆嗦,忍不住问道:
“打退!?”
看着他那表情,杜如晦点点头:
“或者说道长一人打退了那二百显锋军。”
唰唰!
瞬间,两道目光都落在了李臻身上。
这道人……
这么强?
李世民与唐俭一时间竟然不知该说什么。
尤其是李世民。
回忆曾经,那种奇怪的护法带给他的压力……
或许其他人不知晓,但他是实实在在体验过那些护法的威力的。
也曾经和孙华的显锋军打过交道。
那是他们前往河东时,偶遇了一小撮显锋军。当时还不知道具体的情况,只是一队探马折在了显锋军手中。
李世民和李元霸亲自带队,虽然把那五十骑杀的片甲不留,但对方那种结阵之后就和铁王八一样的奇怪能耐,以及那训练有素,一看就不是什么野路子的军伍章法给他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
甚至就连元霸在屠杀了他们后,都忍不住跟自己说:
“这些玩具很耐打,好玩。”
由此可见那些人的能耐。
而当时李世民也思考过这些人是谁,从哪里来的。但毕竟他们的目的不在冯翊,而在河东,所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打过了,杀了,就过去了。
后来还是通过长姐的百骑司,才得到了这些人的情报。
李世民扪心自问。
要论战阵,他未必会输。
但如果单枪匹马遇到这些显锋军,以他的武力,除了退避没有其他的可能。
不过,如果元霸能跟在身边又是另外一说了。
元霸那一身血气,名为“荒古战血”。
乃是上古之时留下来的功法,相传出自蚩尤八十一个铜头铁额,食沙石子的亲卫之功。
这个名字或许有些陌生,可要说起来这功法的另外一个名字,那可真就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
《蚩尤战图》
《龙鱼河图》记载:“蚩尤兄弟八十一人,并兽身人语,铜头铁额,食沙石子,造立兵仗刀戟大弩,威振天下,黄帝仁义,不能禁止蚩尤,遂不敌,乃仰天而叹”。
而元霸修的,就是破除一切防御的《蚩尤战图》功法。
他天生神力,心智单纯。
简直就是为这功法而生的。
遇到这些显锋军,只需要催逼血气,侵蚀毁灭了那些幽蓝的光芒,那这显锋军也就和普通军卒无甚两样了。
而元霸到底有多强……外人不清楚,李世民再清楚不过。
难不成,眼前这道士……真的可以和认真起来的元霸一较高下?
而一想到这,他忽然又想起来了那一晚,眼前这个道人的话语。
“如同野兽”
“不怕你弟弟横死一方”
“不通教化”
“……”
他下意识的捏紧了拳头。
紧接着又想到了长姐那一晚的话……
“二郎,这件事是我办错了……”
偏偏长姐还要袒护这个道人。
虽然他不会违背长姐的意志,因为没有人比他更清楚长姐为了这个家……或者说为了这个天下到底牺牲了什么。
可终究,每每想到这……
他就无法直视眼前这个道人。
那股发自心底的敌意,是做不得假的。
可是……
这时候又不是讨论这些事情的时候。
河东与山西,是长姐钦点的要地,不容有失。
如今本来井水不犯河水的冯翊显锋军却忽然……在没有任何情报之下,出现在此处。
孰轻孰重,他必须要分清。
毕竟……比起河东不同,冯翊郡,可是地地道道的关陇郡县。
连关陇之内的世家都默许了其存在。
有些事情……不由得他不多思考一些。
于是,暂时把一切不快压在了心底,李世民扭头看向了自己的副将:
“唐俭。”
“末将在!”
“派出三百骑,前往黄河,十人一队,带上阴阳家给咱们的哨箭,密切留意黄河动向,一旦黄河那边有任何风吹草动,急速报来!”
“得令!”
唐俭一拱手,跨步便出了军帐。
而这条忽然出现的军令,让杜如晦的眉头一下皱了起来:
“二公子之意……是担忧那个逆贼孙华染指河东?”
李世民点点头:
“先做好准备,倒是不至于抓瞎。实不相瞒,杜兄,我才到虞乡两日,原本想着把虞乡、桑泉两地的成盐出产、商道、途径之地等等摸清楚后在前往河津拜访,可既然这显锋军竟然能跨过黄河出现在这,那有些事情不得不防。”
听到这话,杜如晦想了想,点头:
“那既然如此,二公子与其派三百骑监视黄河,倒不如直接前往河津。虞乡一段的河道地势险要,水流湍急,显锋军若是百骑过河还好,如果大规模渡河,一定不会选择此处。恰恰相反,河津一代那平缓的河滩才是最好的登陆地……”
说着,他直接起身,走到了李世民面前,一指对方桌子上同样放着的那份河东地形图:
“你看,整个河东,桑泉位于虞乡西北,毗邻延水。而延水河道距离桑泉最近的重镇,乃是京兆北地一代的韩城。韩城守备李靖可是曾经让景武公都夸赞之人,河东那一拨流匪乱入韩城,便是李靖设伏取之,一战,让诸多流民不敢在外逃关陇,奠定关陇之安。所以,冯翊若想取道河东,就两条路可走。要么,是过韩城走桑泉,要么,是过河直逼河津。依我看,二公子可先派人联络李靖,让其知晓河东之事,提前做好准备,防止孙华迂回桑泉一边招募流民一边作乱河东。另一边,屯兵重防河津,而这虞乡一代……让此地守兵监视河道便可。如何?”
“……”
“……”
别说李世民了,连李臻的眼皮子在听到了杜如晦这话后都直突突。
他以前只是觉得老杜这人对脾气,做事非常果断。
是绝对绝对的哥们兄弟。
可就这一会儿……
就这么简简单单的一段话……
毫不夸张的说,就是这会儿老杜身披戎装,腰佩长剑,说他是个马上将军李臻都信。
好家伙……
天生的军事家?
而李世民显然和李臻是一样的想法。
满脸的意外。
在他的印象里,这位杜家子肯定是有能力的。只不过,或许是因为先入为主?又或者是其他原因……杜家之人,读书行,文政也绝对没问题。可这军略之说……李世民压根从来没考虑过对方精通。
可这一席话出口,李世民便明白了……
杜家人文政行不行不好说,眼前这位,是绝对具有一种很优秀的谋略方针之人!
一下子,他对杜如晦就生出了亲近之情。
甚至脸上都不由自主的带上一抹亲切:
“杜兄尽然如此通晓军略?”
可杜如晦现在不想和他客气啊。
哪怕听出来了他的拉拢之意……但问题是,大哥,我是河东主簿,我得为河东的一郡之民能否获得安定来负责。
所以,他压根就不客套,敷衍的来了一句:
“略懂。“
接着马上话锋一转:
“二公子觉得如何?”
“……”
李世民的目光下意识的落在了河东的地图上。
这时候,忽然,李臻来了一句:
“这时候不是要搞清楚这些显锋军为什么会渡河么?”
对于军事……他不太懂。
但他觉得,问题的关键就在这。
“老杜,你别忘了,那一晚来的不只是显锋军,还有其他人。源头呢,一切事情的源头若能查清楚,搞清楚这显锋军是与人狼狈为奸,还是说……受到了一些利诱而来,再或者是什么……这不是更好么?”
李世民一听这话,便直接说道:
“现在讨论这些根本无用。”
“为什么会无用?”
李臻歪着头,在杜如晦皱起的眉头下反问了一句:
“现在也没外人,那贫道索性不说暗话了。这显锋军,以及那于家两兄弟,还有那玩虫子的人同时盯上咱们,背后的主使者便是某个世家。查清楚是谁,把牵扯到世家里面的事,交给崔家解决不就好了?”
李世民下意识的就想嗤笑这道人见识浅薄。
若这孙华真有心染指河东,那便是大敌再侧,卧榻之侧其容他人酣睡的道理他不懂?
可刚要开口,却听李臻继续说道:
“当然了,我理解李将军的意思。你想针对显锋军做出防御,我不反对。但是……这和我们要对河东的流民负责是两码事,或者说,凡事你要讲个轻重缓急。我认为,首先现在要把这些流民先带到于栝,或者说现在派人去于栝,让崔家过来接应咱们。因为这件事一定是某个世家搞出来的,崔家出人,虽然等同于彻底杜绝了和对方交易商量的可能,但在贫道这里,至少这两千多流民的安定是可以得到保证的。
其次,贫道虽然不通军事,但也知晓,战阵之事不是儿戏。我虽然不知李将军麾下的军卒比不比得那显锋军,可哪怕能依据城池之险坚守求援,令尊的增援过来时,也需要一些时间吧?而其他不说,这两千多流民只是开始,当咱们能把这河东的大部分流民笼络过来时,不说多,一万人。这一万流民可都是上过战阵的军卒,到时如果真按照老杜你和李将军预料的那样,这孙华入侵河东……从于栝驰援,怎么也都要比太原速度快吧?
最后,或许是贫道有些天真……但是。我说的是但是!万一,这些显锋军后面的世家只是试探,见咱们把流民带到了于栝,然后崔家和这些人达成了某种利益分割,那咱们在去找那些流民的时候,是不是河东境内便再无什么阻拦?而到时,那些藏在深山里的流民全都出来了,河东若安稳,他们便踏踏实实的在于栝戴罪立功。若不安稳,唇亡齿寒的道理,贫道觉得崔家也不会不懂。
并且,最理想的情况,那孙华若知晓河东被咱们经营成了铁板一块,他想啃,是不是也要掂量掂量自己有几颗牙?到时若没了战事,又能少死多少人?流民的命,军士的命……不也是命么?”
“……”
“……”
二人沉默,思索。
杜如晦其实想的比较简单。
确实,刚才自己和李家子聊的东西,是对于河东的状况来讲,最正常、合理的防御之策。
与韩城遥相呼应,闻风而动,最是稳妥。
但道长这一番话……还是一如既往的直至人心,一针见血。
乍一听似乎有些短视,可实际上,却是真正能对河东对症下药的万全之策。
如果按照道长的设想走下去,那么河东就等于有了暂时还不确定具体数目,可却至少数以万计的闲时农耕,战时响应的后备援军。
并且还能摒除一切河东郡内不安定之因素。
这么一琢磨,还真的是最优解。
瞬间,老杜的目光亮了起来。
不愧是吾友!
有他在,心安矣~
而李世民也逐渐明白过来了这道人的意思。
确确实实,是这么个道理。
那句攘外必先安内的话,是对的。
虽然他是来到了虞乡后,才知道于栝的火玉盐矿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池龙火之事。
也随着俩人的话,搞清楚了对方为什么会忽然出现在虞乡。
并且也不得不承认,这道人说的是对的。
光守,未见的会守住。
但人多,力量一定会很大。
可问题是……
他看着那正看着自己的道人。
道人的双眼干净,清澈。
虽然容貌普通了些,但至少不是那种招人讨厌的类型。
而能说出这些话,证明对方也不是什么傻子……也对,傻子怎么可能被玄均观的素宁道长收为弟子?
只是……
为何自己偏偏对他就喜欢不起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