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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对李臻重要么?
唔……
这话如果冲着李臻问的话,他会告诉你:
“在我的人生第一阶段,很重要。”
李臻的家如果按照大隋这里的观点来评判的话,属于“书香门第”这一阶级。
他并不是土生土长的燕京人。
生在河北,三国名将张飞故里的涿洲。属于宝定府下面的一个地级市,当然了,也可以说是燕京的卫星城。
从涿洲到燕京六里桥的长途车一个小时就到。
很近很近。
他的父母全是老师,爸爸在退休前,是涿洲石油物探学院的教员。而母亲则是涿洲二中的一名语文老师。
包括爷爷姥爷那一辈,从事的也都是教育工作。
虽然原生家庭严格意义上来讲,并不是富裕阶级,但三代人也都是传授知识的先生。
燕赵之地,自古多慷慨悲歌之士。
但生于张飞故里的李臻学习却很一般。
他似乎没从父母那继承优秀的学习基因,又或者是受家属楼的夏天,那群捏着收音机一边听着《隋唐演义》、一边对着棋盘在那高喝“将军”的老头老大爷们的影响。
从小,他就对曲艺行的这些事情特别感兴趣。
而李臻自己觉得,爸妈的教育方式是很开明的。在上了初中后,确定孩子对学习毫无兴趣,只是一心想往传统曲艺里面钻后,就和他定下了约定。
只要他能考上涿洲一中,那么便会在涿洲当地给他找一个曲艺门的师父。
问李臻想学什么。
李臻说想学相声……
觉得那东西逗人乐,好玩。
父子俩聊这事儿的时候,是在初二升初三的暑假,守着自家一楼那小院子在聊。结果被旁边的一个姓赵的大爷路过,听到这么一嘴后,来了一句:
“学什么相声?下九流的玩意!小儿,要学,学评书,知道吗!看王朝文武演义,一嘴言上下千年。要真想学,学评书,这行到哪人都得喊你一声先生!懂吗?”
就是这位姓赵的大爷这么一打岔,原本可能会做个主流相声演员的李臻就莫名其妙的在考上高中后,拜入了西河门。
至于西河门和评书门的关系区别,要说起来,那还真的是好长好长的故事了。
暂且不表。
他拜的师父是西河门“连”字辈的先生,所以,从上往下数,他这一辈是“增”字辈,艺名叫做“李增寿”。
有时候,李臻觉得自己该倒霉就倒霉在这艺名上面。
别人都是增福增禄的,到自己这变成了“增寿”。
结果自己还成了一个短命鬼。
而为什么说在他的人生第一阶段,觉得钱很重要呢?
原因也在这。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认了师父,那么你就是师父的儿子,一个头磕到地上,师父尽心尽力的教你,而你要给师父养老送终的。
说白了,就是师父有病,你得花钱治。
李臻的师父,在他19岁那年,得了肾病。
老头一直有糖尿病,结果不注意保养自己身体,糖尿病转成了肾衰竭。
花了很多钱。
老头儿呢,一辈子无有儿子,就仨徒弟,和一个闺女。
闺女已经出嫁了,加上家庭条件也很一般,再怎么拿出钱,条件也有限。而师父有难,徒弟们自然也不会坐视不管。
至少,李臻是做不到这样。
做不到对这个从自己拜师那一天开始,每个周六周天,都要打电话喊自己过去,然后自己只要过去,就会有一小锅红烧排骨或者是红烧鱼在饭桌上等自己给倒酒的小老头撒手不管。
他是最小的徒弟。
其他俩师哥知道师父的事情后,一人丢下了两万,一人丢下了三万。
接着就没在管了。
李臻不怨他们。
师兄弟之间年龄岁数差的有点多,自己刚拜师的时候,大师哥家孩子都快上初中了。
三人一开始就不熟,除了逢年过节见面喊一声“师哥”外,沟通有限。
而这俩人的情况也算不上多好。
只能靠录录盗版光盘什么的过活。
能给这么多钱,已经顶着压力了。
他不怨,老头儿也没怨。
而作为一个十九岁的孩子,在从家里陆陆续续的拿了将近十万块钱后。
他知道,自己不能在这样了。
于是,大一那一年,他就辍学了。
从宝定,一头扎进了燕京城。
先是靠着师父的关系,拜了山头,进了宣南书馆。当时宣南的台柱子是老艺术家,巾帼不让须眉的连丽洳先生。和李臻的师父是平辈,李臻直接认了干妈,在人家书馆里开始说书。
不按场结算,一个月包吃包住,连打勤杂工的,两千块钱。
同时,在知道了李臻的情况后,干妈很心疼这孩子,觉得孩子孝顺,厚道。就把他安排到了电视台那边,做了一个小小的捡场。然后有什么电视台的节目,都带着他,到哪都说这是我干儿子,各位多照顾照顾。
就这样,20没到,就开始打两份工的李臻正式踏入了曲艺行的“至高圣地”---电视台。
李臻这人吧,虽然学习不咋地,但记性好。
虽然没过目不忘那么夸张,但任何只要他上心的事情,别人花十分钟能记下来,到他这可能也就两到三分钟。
在加上从小就练就了一张特喜欢和大爷大娘逗贫的嘴皮子,他似乎天生就该是评书门里的孩子。
性格踏实、厚道、懂规矩,讲礼数。吃点小亏不在意,大度能容隔夜仇。
一个小人物,只要具备了这种“憨厚老实”但实际上怎么回事心里都明白的机灵后,成功,似乎不是那么遥远了。
于是,从一个宣南书社的勤杂工,只能上场说相声门里“八大辊”暖场的毛头小子,到慢慢的开始有人说“这小子以后肯定能接老太太的班”。
从一个只能跟着剧务搬桌子撤椅子的捡场,到一点点混成了一个小编导。
这其中少不得贵人扶持,可对于一个只有21岁的孩子来讲。
这二年的时间,已经足够传奇了。
两年的时间,李臻成了宣南的台柱子。
老太太岁数大了,气口不如年轻时那么足了。李臻就顺理成章的接过了老太太的班儿,连家招牌的大书《东汉演义》、《三国演义》、《龙图公案》、《鹿鼎记》,老太太一点没藏私,全交给了他。
而李臻的工资,在那个年月,也从一个月两千,变成了一场三百。
在加上电视台的工资,一个月他有将近两万的收入。
按照道理来讲,这钱其实在奥运会之前,已经是个天文数字了。
但是不够。
老头儿那边的情况那几年一直在恶化,透析、化疗,维生……这一切已经把老头折磨的不成样子了。
而李臻那两年的钱十分有九,也都留在了老头那,给他治病。
老头不是体制内的人,一辈子都是跑江湖的。没什么职工保险,治病只能靠真金白银。
所以,那几年,李臻真的觉得钱很重要。
如果自己能赚的在多一些,就可以把老头从燕京肿瘤医院接到协和,没准又能帮老头续命个三四年……
可这世间没有什么如果。
就在李臻觉得自己羽毛已丰,看到了市场方向,和干妈说了自己不想继承她的宣南,而是想单独挑费一个园子,被干妈虽然伤心可依旧给了一块打连家走出去的牌匾,表明支持的时候……
刚刚草创起来了“春友社”,同时电视台那边,认识了一个喜欢听自己书的贵人,要开始和电视台合作……
一切刚刚起步的时候。
老头……走了。
受病痛折磨几年后,终于……睡的安稳了。
对于这一点,李臻一直挺遗憾的。
因为师父走了不到半年,他的春友社就凭借一部《络上面。
一下子,这个模样不丑,说话风趣的年轻说书先生,与那刚刚冒出头的郭德刚一同,以“传统艺人”、“草根文化代言人”的身份,跃入到了所有人的视野之中。
一个是相声,一个是评书。
一个幽默诙谐,一个风趣儒雅。
在当时,燕京城里有个贺号,叫做“南郭北李”。
说的就是被年轻人所接受的传统曲艺行各自的半边天。
南郭,就是德芸社,就是郭德刚。
北李,就是春友社,就是李臻。
04年下半年。
李臻忽然一夜之间爆火。
春友社一票难求。
商演的价格更是开到了十五万一场。
以至于他自己都弄不懂……相声商演也就算了,评书这种开书就是成本大套的演出,你十五万请我说一场……图啥?
可不管怎么说吧。
他火了。
成功的从人生的第一阶段,过渡到了第二阶段。
可对他而言,是不完美的,是遗憾的。
因为老头真的没享到他的福。
当时的李臻已经可以承担老头所有的费用了,想去协和就去协和,想去美国就去美国。
去哪都行。
只要能治好病,或者说……少遭罪……怎么都行。
可偏偏,一切成了空……
接着,当忽然没了奋斗目标的李臻早过渡到了人生第二阶段后,他也曾经有过一段飘飘然的时间。
钱,用不完的钱。
春友社一场书就是万把块的纯利润。
一场短书三四个小时,二三十万到手。
电视台作为嘉宾评委去参加个什么节目,一次下来也四五万。
在加上广告代言、采访、走穴……一套下来,他每个月都是一两百万的进项。
人飘么?
肯定的。
给父母买了大房子。
给为了父亲治病,抵押了房产的师姐换了大房子。
给对于抵押房产治病没一点怨言的姐夫买了路虎。
甚至,就连自己的俩师哥,在自己有名了后寻过来时,他也尽可能的给了安排。
不冲别的,就冲师父临终时,一直等到这俩徒弟来才闭眼。
为了让师父在下面睡的安稳些。
自己也在燕京买了房,手腕上也是劳力士,出门开的车也是一百来万的奔驰……
他的名气越来越大,收入越来越多。
越来越飘飘然。
然后,就在一次去夜总会里见一个邀请他走穴,价格开到了80万一场的土豪老板时,不小心和别人起了些冲突。
上了新闻。
事情虽然没多大,事后对方醒酒后,也知道是自己先动的手打了个“名人”,道歉私了了。
可老太太却给李臻打了个电话。
喊他去了家里。
吃饭。
破天荒的,老太太还跟他喝了杯酒。
而就在李臻打算扶干妈回屋休息时,却被老太太带到了拱着神龛的那个屋。
喊了一声:
“跪下!”
面色庄重的让李臻冲着祖师爷柳敬亭的牌位,以及连家评书一脉的灵位跪下后,不明所以的李臻听到了老太太的一句话:
“李增寿,你当着祖宗的面问问自己,多久,你没增进了!”
一句话,把过了一段花天酒地,物欲横流日子的李臻,给拍醒了。
已经很久很久没跟花心思弄《天龙》一样,改编某本书,或者是考虑自己现在的水平如何,该怎样查缺补漏的李臻……忽然就被干妈这一棒子给敲醒了。
那一晚,他没回家。
就住在了干妈这,聊了好多好多。
而临走时,老太太给了他一本还未出版,还在做修改的父亲连阔如先生遗稿---《江湖丛谈》,让他去给做序。
这序言不是随便做,而是要李臻觉得自己够资格做的时候,才能去做。
而他什么时候做完,什么时候,这本连先生的心血才能问世。
连先生遗稿的出版权,就这么交到了他手里。
这份代表着连家门楣荣耀的遗稿,犹如千斤之重,压在了李臻肩膀上。
而这序言,李臻做了两年。
这两年,他主动的减少了和外界的一切非必要接触。
这两年,他的书架上多了接近60本被看完的书。
这两年,他戒了酒,戒了烟,甚至都没怎么给自己买过一件新衣服。
甚至除了必要出席的节目,每天他都老老实实的待在自己的书馆里面,推陈、出新。
春友社的名气越来越大。
不知何时起,李臻的行业地位也逐渐受到了认可。
成为了大家认可的西河门“寿”字辈的门长,在西河门寿字辈有什么活动时,他都是以发言人、决策者的身份出席的。
哪怕他还很年轻。
可能耐在这,谁都没法否认。
而通过了两年时间,终于明白了什么叫钱财乃身外之物的李臻祛本存臻,迈入到了人生的第三个阶段。
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所以,要问功名利禄对李臻来讲意味着什么……
现在,正在登山时,不知怎么,就陷入了一场……富甲天下古怪梦境之中的李老道,在看着那穷奢极欲,满是浮华,富可敌国的景色……
他只是歪了歪头。
怎么又想起来这些东西了?
回忆与梦境开始交织,坐拥金山银山的世界中,他看着眼前的金银,无奈的摇了摇头。
动心么?
抱歉。
一点没有。
钱这东西……买不来命。
在我死之前,已经懂了啊。
头上憋着一根木棍做发簪的道人一声轻笑:
“哈。”
继续登山。
没来由的,他心情大好。
一边走,一边哼起了一声古怪的小调。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
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
一蓑烟雨任平生。”
浮世繁华?
不过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