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来亨其实心里清楚这些人为什么要逃,为什么不肯当兵报国。不只是因为他们怕死,还在于他们对于朝廷不信任,无论是前明还是大顺。
兵?
他们见多了,鞑子兵三年两头来,鞑子兵来完明兵来,现在又是大顺兵来,可是有什么不同呢?
鞑子兵烧杀抢掠,明兵也烧杀抢掠,大顺军不抢不杀,但是他们烧……
可是谁不怕死呢?现在不抗争,难道真的是要到“引颈受戮”的地步吗?现在知道跑,鞑子兵来的时候为什么又不敢跑了?
李来亨有时候无法理解那些懦弱的人,自己人窝里斗的时候真刀真枪,一点都不怂,可是一面对外敌,就瞬间成了乖巧的兔子。
他也知道自己是对不起这些人的,烧了别人的家,抓了壮丁,这些在道义法律上都是不对的。错了就是错了,没什么好为自己辩解的,但是很多事情错了也要做,也必须做下去。
李来亨这样做并不是为了自己,更不是为了什么大顺王朝,李家天下,他只是不希望《鞑子罪行录》上的事情重演一遍……
既然是自己主导的这一切,也理应由自己去唤醒这些人的战斗意识,反抗意识,让他们明白辽东营新军和其他军队不一样,大顺王朝也即将会和几千年来的任何王朝都不一样。
简单交代完许勇和王浩一些事情后,李来亨来不及回到自己的住处,随便找了一件普通的民装换上,便径直前往第一大营的一处新兵驻地了。
深入群众之中,才能知道群众在想什么,需要什么,李来亨明白这个道理,所以才打算抛开辽东营最高指挥官的身份,亲自潜入军营几日,看看会不会有什么收获。
许勇和王浩两人跟在李来亨身后,看着在黑暗中渐渐模糊不见的背影,心中一时间五味杂陈。
他们都知道这个年轻的将军一心为国为民,心中装着百姓,装着士兵,但是怎么也想不到作为大顺王朝的潜在继承人,李自成的义孙,能够做到这样的地步,心中的敬佩油然而生。
“以后我这条命就是将军的了!”许勇已经看不见李来亨的背影了,但心中的情绪还在酝酿着。
王浩也依旧看着李来亨离开的方向,眼含热泪,微微叹息道:“能追随将军,我王浩此生不虚矣!”
王浩这双眼见过的东西太多太多了,他也是从一个立志“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的贫困书生变成一个满手杀戮的兵的,经历了这三个多月的相处,心中哪里能不明白李来亨就是他日思夜想,可以追随一生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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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穿着直隶北部普通民众衣装的李来亨便被送到了新兵军营里。
这件事除了许勇,王浩还有第一营的几个高级将领知道外,几乎绝对保密,就连送他进来的军官和士兵都不知自己押送的是什么人,只以为那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壮丁。
虽说经过了思想教育,经过了军纪整顿,但是长期以来形成的观念又怎么可能轻易就改变呢?
不只是被抓来的新兵当自己是壮丁,是炮灰,就连辽东营新军里的老兵也是这样觉得。毕竟,这样的事情在以往发生过太多了。
李来亨进到帐篷里面,只见这个不到十平米的帐篷里面硬生生挤了二十个人,若是再加上自己便是二十一个。
所有的人都是侧着睡的,相互挤着,贴在一起,就好像那些被装进笼子里的,即将被宰杀的鸡鸭一般。
李来亨试了许多次,也想挤进去睡觉,但终究还是没能挤进去,而且只能小心翼翼地蹲在帐篷门口,生怕自己踩到了那些新兵们。
挤不进去,弯着腰蹲在帐篷里面又难受得很,李来亨无奈,只好又从帐篷里面钻了出来。
“嘿,干什么的?”李来亨刚刚钻出帐篷,便迎面撞上了两个巡夜的士兵。
“大哥……我想去解手,刚刚来的,不知道怎么去?”李来亨灵机一动,还不如借此机会看看军营里的其他情况呢。
“哦,是这样吗?”两个巡夜的士兵不知为何,相视一笑,随后又一起抬手指向了一个方向:“你往哪边走,直直走,走到栅栏哪里之后,推开就是了!”
“好,谢谢大哥,谢谢大哥。”李来亨点头哈腰道,态度极尽恭维,怎么看都只是一个淳朴的平民。
待两位巡夜的老兵走后,李来亨沿着他们指着的方向缓慢移动着,一路上左顾右盼,借着微弱的月光观察着军营里的一切。
这里的情况确实十分恶劣,每一个帐篷都是挤满了人,就像没有生命的纸片一样紧紧贴在一起。若是内急起夜,再想钻进去。恐怕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这也难怪逃跑的人那么多,住成这样,其他方面应该也好不到哪里去了,再加上几乎全部都是被强行征集入伍的,心中本来就有怨气。
李来亨继续朝那个方向走着,整个军营都是震天的呼噜声,此起彼伏,群魔乱舞。
忽然间,他的前面拐出来了三个人,看起来也是到这边起夜来的,但是看着他们的样子,总感觉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李来亨隐隐觉得事有蹊跷,于是悄无声息地跟在后面,他也要过去一探究竟,到底是什么地方奇怪?
只见那三人走到栅栏旁边后,也不推开进去解手,看样子像是在捉摸着怎么翻出去。
“难道……他们是想逃跑,那,刚刚的那的两个老兵指着这个方向是……”李来亨顿时明白了刚刚那两人奇怪的笑容,顿时明白了为什么要走到栅栏处。“妈·的,被坑了……”
但李来亨毕竟不是那些新兵蛋子,立即就做出了反应,他撒腿跑上前去,对着那几个新兵喊道:“快走,官兵就在后面。”
那三人刚刚架起人形梯,听到这话,立即垮了下来,上面的那个人还摔了一跤,也不管真假,那两人旋即抱头鼠窜般跑开,而那个摔在地上的,似乎是脚崴了,很艰难地才爬了起来。
“好啊,想当逃兵!”李来亨身后,传来了一个幸灾乐祸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