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子鱼提问的神情,吴升已经看到了他的虚弱,因此更加严肃认真的回答:“我是您和罗奉行简拔于微末之中的,您和罗奉行绝不能为此背下骂名。”
子鱼哂然:“区区骂名,何足挂齿。”
吴升没有搭理他这句话,而是继续道:“何况这二十年,我逃亡够了,不想再逃了。如果您不给我这个机会,我将离开临淄南下楚吴。我会在郢都或姑苏之间,择其一地另立学宫,请大奉行一定要相信我,到时候会有很多人跟我走。”
子鱼问:“你说的很多人,都有谁?”
吴升道:“大丹师会和我一起走,东篱子会跟我走,四位镇山使会跟我走——因为我会给予他们参加奉行议事的权力。也许陆通会跟我走,当然我不敢保证,但我一定会争取,而且我相信机会很大。差点忘了,还有姜婴,或许她也会站在我这边,因为她和您一向站不到一处去,如果您不支持我,她就会支持我。除此之外,学宫中我能带走不低于三十六名执事,天下一百三十多位行走,会有至少三分之一跟我走。另外,王天师也有可能到我那里做学士,就算不来,他也绝不会站在临淄这边,这一点我可以向您保证。”
草堂前沉默了良久,两个人谁都没说话,直到篝火将要熄灭,吴升再次添加木柴时,子鱼才终于开口道:“这第四份呈报不合适,这么做,会让我和长弘成为敌人,他很有可能将公冶干的死,算一份在我头上。”
吴升摇头道:“大奉行,在您同意我做个好人的时候,事实上已经成为长弘的敌人了,我和他之间,您必须选择一个,这一点,您无法逃避。”
子鱼在做最后的挣扎:“临淄有壶子、雨天师、剑宗和辛师,单凭桑田无,你赢不了,就算加上王天师,二比四,你也赢不了。”
吴升笑了:“大奉行,您有两个地方错了。其一,我并不追求胜利,我只要不输就好;其二,您刚才已经听明白了,难道还要我再向您确认一次?不是二比四,是三比四。”
……
离开巫山,吴升一路回程,先到郢都,在郢都学舍和薛仲相见。
如今,“学宫两奉行之争”已经成了近乎公开的秘密,中原腹地及楚、吴、越广大南方都在明里暗里讨论此事,见吴升到来,薛仲很是欢喜:“奉行怎么来了?我这正寻思,是不是去学宫拜望一番。”
吴升拍着他的肩膀道:“薛兄,不要跟我开玩笑了,什么拜望不拜望的,不过你我兄弟这两年确实见得比以前少了,应该多走动走动的,这不是,我刚去探望子鱼大奉行的伤势,就来看你了。”
薛仲笑道:“那我可要尽地主之谊了,今夜听我安排,不许推辞。郢都虽然比不上扬州那么多好玩的去处,但乃楚国国都,自也有繁华可看!对了,子鱼大奉行如何?”
吴升道:“他伤得很重,但东篱子效忠学宫之后,贡献了师门独传的灵丹,我这不是专程给他送丹么?这一丹下去,估计不出旬月便可康复了。”
薛仲大喜:“子鱼大奉行做事一向周全,且对自己人尤其看重,只要他出山,看那长弘还怎么跟你争!”
吴升叹了口气道:“可惜了长子,我是不想跟他为难的,可他就是拧不过这道弯来,我也是无可奈何。”
当夜,两人痛饮一场,席间有楚女舞《旌羽》、歌《采菱》,长袖曼曼、细腰窕窕,看得人颇为心动,不由在郢都学舍宿醉一场。
次日,有费氏来人下帖,请孙五过府宴饮,孙五是学宫奉行,到了这个层级,小国国君必然是要出面设宴款待、询问来意的,大国国君有时也会出面邀约,就算不出面,至少执政一级的重臣也会出面相邀。就如吴升当初去姑苏时,就接到了代行执政的吴国公子夫概的邀约。
如果是别人的邀约,吴升或许会考虑考虑,毕竟他以楚国为根基,最信任的麾下都是楚国各地学舍的行走,和楚国执政打好交道,对麾下也是一种支持。
但费无忌却不同,他是导致简葭兄长太子建之死的元凶,吴升不愿意和他再产生任何交集,这一点无关对错。若是将来简葭想为兄长报仇,吴升很可能还得帮忙筹划设计一番。
因此直接拒绝:“我还要去别处,今日就走,费氏来人我就不见了,有劳薛兄帮忙打发了。”
薛仲知道吴升正事要紧,当即答应了:“费无忌在郢都口碑极差,屁股坐得不太安稳,奉行不见也是对的。”
离开郢都后,吴升马不停蹄赶往随城。和薛仲不同,随越虽然早先同属子鱼、罗凌甫一系,但经过“五行走勾连桉”后,他甚至比薛仲对吴升更加唯命是从。
如果说薛仲和吴升是因利益关系和同属一个阵营的原因而亲密,那么随越则在这种亲密中更多了几分敬畏和佩服、乃至感激涕零,无他,他在学宫的前程,是吴升一手挽回的。
因此,见到随越后,吴升也没有太多的客套,开门见山道:“你知道我和长弘的事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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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越点头:“需要我这里做什么?”
吴升道:“不用你具体做什么,只是想问你一个问题。”
见他问得郑重,随越当即躬身道:“奉行请说。”
吴升问:“如果有一天,学宫必须分裂,一南一北并立,你选哪一边?”
随越呆了呆,见吴升没有进一步解释的打算,心里立刻激烈斗争起来。吴升提的这个问题,信息量太大,个中意味极为深远,令人不敢细思。
也无需细思了,当日为了给自己解决难题,吴升冒着巨大的风险和肩吾硬碰硬的过招,当真是做到了不惜己身的地步,如果此刻随越反目,恐怕这一生都要遭人耻笑!
内心的斗争只是一个呼吸,随越便知道自己没有选择,当即开口回答:“奉行在哪边,越便选哪边!”
吴升笑了笑,道:“不用紧张,孙某行事,通常往最坏处打算,往最好处努力,这不过是最坏的一种情况而已,我希望出结果的时候,根本不用难为大家作出选择。”
此言一出,随越心中大定,能说出这些话的孙奉行岂是弹琴的长弘可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