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下的凉亭已有数年历史,虽常有打扫,但顶盖上却无人顾及,陶瓦之间日晒雨淋,积攒的尘土成了泥土,生长出不少绿藓。
苔痕湿滑,檐角高危,陈颍正要出言提醒李铭,变故却突然发生。
李铭微微昂首挺胸,正睥睨傲然的看着陈颍,然后向陈颍身边走去。陈颍眼睁睁地看着他抬脚,然后落在一处苔藓上,脚下一滑,身子就向后仰倒,直要摔下亭子。
电光火石之间,陈颍果断抛掉右手酒坛,盘坐着的腿向下向后一用力,整个人朝着前方直立而起,然后一把抓住李铭在空中挥舞借力的手,将他拽了回来。
“砰!”
“哗啦!”
这是陈颍情急之下丢出的那坛酒,摔在青石地板上,碎片酒水四处飞溅的声音。
看着有些惊魂未定的李铭,陈颍无奈道:“殿下,如今只剩下一坛酒了。”
说着陈颍还晃了晃左手上仅剩的一坛酒。
陈颍并没有说什么“幸好”,“多亏”,“下次注意”之类的话,这个时候说那些只会让刚刚受了惊的李铭更加尴尬,此时转移话题比什么安慰,教训都更合时宜。
“谢,谢谢你,子阳。”
李铭的注意力并未被陈颍手上的酒转移,向陈颍道谢之后,他大方地承认了自己的错误。
“刚才是我太过得意忘形了,子阳以后可要以我为戒。”
陈颍心中欣赏不已,为李铭的人格魅力感到赞叹,非但不避讳自己的错误,大方反省,甚至用自己的错误劝诫朋友,能得此一友,实乃三生有幸。
陈颍拱手道:“殿下,此事我也有错,不该让殿下上来,置身险地,险些酿成祸事。
眼下我们还是先下去的好。”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李铭自然知道这两句话,而且一直以来他都践行的很好。
可遇到陈颍,见识到那些新颖奇怪的观点和理论之后,他对那些知识,对陈颍都产生了无比浓厚的兴趣。自那以后,这两句话他便常常忘却。
冒着未知的危险实践陈颍给的书里的理论,当街纵马疾驰去迎陈颍,只为千金买骨,如今更是为了陈颍心烦欲酒,他便毅然登高,险些摔伤。
他感觉自己可能真的出了些问题,看着陈颍手上的酒,李铭下定决心:
母后说的对,帝王是没有感情的。也罢,喝完这酒,以后就和他保持距离罢。
似乎是用了莫大的气力,才下定决心,李铭的气息都萎靡了几分。
但他不得不这样做,母后已经警醒他两次了,他知道,若是他再不能下定决心,母后就会下手除掉能影响他情绪的陈颍,哪怕陈颍再是天资绝伦的盖世奇才,也不会有丝毫心慈手软。
“子阳你怎么总是这么婆婆妈妈的,不是说好了喝酒的吗?”李铭装作不耐,提起喝酒的事,他不想让陈颍看出他的异常。
实际上陈颍已经看出来李铭有些虚弱,不过他以为李铭那是吓得,所以他才会提议下去。
陈颍道:“殿下,这酒怕是喝不成了,刚才情况紧急,我下意识地丢开酒坛去拉殿下,毁了一坛美酒。”
犹豫了几个呼息,李铭似乎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把夺过陈颍手上的酒。
“这不是还有一坛吗?怎么要喝酒的人是你,不想喝的人也是你?”李铭没好气地瞪着陈颍。
李铭心中暗道。
揭开酒封,一股浓郁浑厚的酒香逸出,醉人心脾,李铭捧着酒坛仰头便喝了一口,然后将酒递向陈颍,大有一副你不喝就翻脸的节奏。
陈颍本想说两个人一坛酒,有些不太好,但是看着李铭的脸色,终是没有将话说出口。
陈颍心想:前世自己不也是经常和好哥们儿喝同一瓶啤酒么,甚至有时候还会故意抢对方的泡面吃,虽然李铭长相有些阴柔,但是,既然自己将他当成朋友,又何须拘泥这些呢。
“好,既然殿下如此率性,那今日我便孟浪一次。”
陈颍爽朗一笑,接过酒坛豪迈痛饮,然后又将酒递给李铭。
见李铭脸上有些红,陈颍不由笑道:“殿下,才喝了一口,你怎就脸红了?”
李铭翻了个白眼没有说话,接过酒走到陈颍的披风处坐下,陈颍也过去与他并排而坐。
李铭喝了一口,将酒递给陈颍,然后抱膝望着远处的黑暗,再想这些什么。
过了一会儿,李铭突然问道:“子阳,你知道这是什么酒吗?”
“啊。”陈颍反应过来,回道:“殿下,这是糯米酒。”
李铭似乎是没想到陈颍会这么回答,顿时一噎,想斥上几句,可一想陈颍说的又没问题,的确是糯米酒,可为什么这人就这么欠揍,这么让人生气呢。
好一会儿,李铭才整理好自己的情绪,这次他没敢再问陈颍,而是直接说出这酒的来历,他怕陈颍再给出什么令他生气的回答。
“你应该知道我曾经有一个亲妹妹罢,这酒便是母后为她酿的。
当时,她不知从哪儿听说,在民间,父母会给女儿酿一种名叫女儿红的酒,深埋地下,待到女儿出嫁时,破土启封,酒中蕴含着父母对女儿的疼爱与祝福,很有意义。”
“于是她便吵着我陪她一同去求母后,在五岁生日那天,母后带着我亲手将妹妹的女儿红埋在了地下。”
李铭话音一顿,陷入回忆之中,脸上也浮现出悲伤之色。
“可是七岁那年,她走了,永远的离开了。”
“这酒本是想待她及笄时再取出来的,刚刚好十年,只可惜……”
李铭没有再说下去,陈颍也不想再听下去,他刚喝了一口酒,还未咽下,突然听到这酒是李铭那死去妹妹的“女儿红”,骇然之下陈颍猛烈地咳嗽起来。
李铭却是不理会陈颍的咳嗽,声音空远地道:“子阳,我真的很欣赏你,你有才华,有思想,若是我妹妹还活着,我真想让你做她的夫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