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还错了不成!”
顺治帝喝了一声,像是质问陈颍,又像是在问自己。
顺治帝突然发怒喝问,让孙皇后和李铭的脸上都露出担忧之色。李铭是在担忧陈颍,担心他年轻气傲,坚持自己的观点不懂妥协,触怒了顺治帝。
孙皇后则是扶着顺治帝温声劝慰,她看的比李铭透彻,就算这会儿顺治帝因醉发了怒,可最终是不会将陈颍怎么样的。
她只担心顺治帝此番发怒会让陈颍心中留下芥蒂,以后再不会全心全意地出谋划策。
而导致这一幕发生的陈颍,却是一脸平静,还反过来示意李铭不必担心。
因为他知道,顺治帝李埑那一句“错了吗”,问的不是他,而是李埑自己。方才顺治帝喝的那酒他也喝了,度数大概也就二十度。虽是猛喝了几杯,但也不至于让顺治帝醉到失去理智,只是微醉罢了。
事实也确实如此,方才陈颍一番侃侃而谈,让顺治帝恍然大悟。
原来御花园中的一棵树,他吃的一道菜,就能让许多百姓赚到银钱。
枉他自登基以来便一心节俭,想为天下人做一个表率,哪怕被人暗地里骂作刻薄寡恩也不改节俭之风。
竟是错了!其实顺治帝是被陈颍的一番侃侃而谈给带偏了,先入为主地以为他这园中一棵树,席间一道菜便能让百姓获利。
实则这只是陈颍讲的理想化的状态。
皇宫中桂花树,是皇商桂花夏家培植的,就算顺治帝下令让内务府大量采办桂花,也只是肥了夏家的腰包。
至于为夏家做工的那些百姓,很有可能,非但不会因此多赚钱,反而还要因为订单增多而加大工作量。
陈颍回道:“皇上,您并没有错,错的是制度与法规不够完善。”“因为您知道即使自己多花银子,也落不到百姓手里,之中层层伸手,贪污盘剥,说不定百姓反倒会因此受到更重的压榨。”
“在这种情况情况下,您选择节俭,将银钱省出来用作赈灾,是无比英明的决定。”
听到陈颍这一番恭维的话,李铭直翻白眼,这人怎么总不按常理说话,害得他大喘气。
顺治帝微微愣神,饶是他也被陈颍说的有些不好意思了。
实际上,顺治帝节俭的初衷只是效仿唐太宗,那位也是坐上了兄长的皇位,千夫所指,最终仍能在史书上被记作圣明之君。
而他也是坐了本属于兄长的皇位,虽然他是躺赢的,和唐太宗的武力夺权不同,但他觉得只要自己借鉴唐太宗的道路,也会成为一代明君的。
“但是。”
陈颍兀地一声,让顺治帝三人的心再次提了起来。
因为是家宴,再加上今天谈论了一些机密的事,孙皇后直接一众宫女太监都打发出去了,并未留人服侍。
而李埑虽然有心效仿李世民,但他也不至于像李世民一样用膳时都有史官在一旁记录。
所以此时院中只有他们四人,陈颍也就不再顾忌什么。
“皇上,节俭只是一时的无奈之举,您再节俭,那些银子又能赈济多少百姓呢。”
“是啊,朕省吃俭用,又能就活几个灾民呢。”李埑长叹一声。
陈颍再道:“所以,节俭只能治标,不能治本,要想真正让百姓过上好日子,关键在于完善法规和制度,保障皇上的子民不受剥削。
而解决了百姓遭受剥削之苦的皇上,也必将成为千古明君。”
“千古明君”。顺治帝若有所思,露出向往的神情。陈颍拱手道:“至于该如何制定律法,臣不通此道,不敢妄言。”
陈颍自然不是真的不懂,后世的劳动法他也知道一些。
但他的目的是指出一条路来,让顺治帝走到权贵集团的对立面,让他们水火不容地斗争。
若是一开始就将“大杀器”告诉顺治帝,导致权贵们被压着打,那他岂不是成了顺治帝的打工仔了。
李埑沉思结束,放声大笑:“听卿一席话,朕犹如醍醐灌顶。
待打围结束,朕便召集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三司,定要制定出完善的律法,让朕的子民再无剥削之苦。”
看到顺治帝激动的样子,甚至都将自己称为“卿”了,陈颍觉得自己有些像是传销组织的头头,而顺治帝就是被自己洗脑的新人。
见事情并未变糟,孙皇后舒了口气,劝顺治帝去歇息,以免再生变故。
而李埑吃了几杯酒,此时也觉着酒意上来,有些困倦,便依着孙皇后起身回寝宫。
走时还大笑着说陈颍是上天赐给他大夏的奇才,他定当会重用陈颍,成就一段君臣佳话云云。
顺治帝一开始是打算通过陈颍拉拢陈家,后来发现陈颍很有些才能,他便准备好好培养,将陈颍留作李铭将来的重臣。
但是今日陈颍又一次刷新了他的认知,如此惊才绝艳的奇才,若是等到二三十年后,再由李铭重用,岂不是浪费人才。
所以他决定要亲自重用陈颍,等到三年后陈颍下场科举,他便会给陈颍安排好一条坦途,一条能让陈颍发挥出才能的坦途。
孙皇后传人伺候着顺治帝回寝宫,她也一同前往。
“陈颍,你随铭儿到凤藻宫候着,本宫还有话要问你。”
孙皇后吩咐一句,便扶着顺治帝登辇,往富宁宫去了。
“走罢,还傻愣着干嘛。”
李铭催促道。
陈颍问道:“殿下,你说娘娘要问我些什么,该不会是问罪罢?”
陈颍有点心虚,毕竟自己刚刚才大肆忽悠了人家丈夫一同,说不定孙皇后真是要找他兴师问罪。
李铭瞪了陈颍一眼,挖苦道:“我怎么知道,反正你陈子阳能言善辩,就连父皇都被你说的龙颜大悦,还怕我母后问罪于你。”
陈颍心道:这能一样吗。
两人来到凤藻宫,便有宫女奉茶,李铭还特意吩咐,让人取来一碟桂花糕。
陈颍看着被李铭推到自己面前的桂花糕,惊讶道:
“殿下,这个是给我的?”
李铭点头道:“方才用膳时见你很喜欢吃这个,快吃罢,待会儿母后回来你就没机会吃了。”
陈颍听着这话有些不对劲,怎么像是在送行一样,难不成孙皇后待会儿要送走我。
“殿下,臣此时不饿。”陈颍觉得有点不对劲,并不打算吃那些桂花糕。
李铭冷道:“爱吃不吃,待会儿你想吃也没机会了。”
陈颍眉头微皱,问道:“殿下,你有什么话直说便是,这整的跟要送我赴刑场一样,怪吓人的。”
李铭也不回他,拿起一块儿桂花糕优雅的品尝着,也不再看陈颍,一副我就等着看好戏的样子。
陈颍心中纳闷,暗想该不会孙皇后真的要狠狠收拾自己一顿,给他丈夫出气罢,不能够罢。
李铭用完一块桂花糕,用帕子擦去嘴角的粉渣,然后又喝了一口茶,这才悠闲自若地看向陈颍。
见到陈颍眉头紧锁,百思不得其解的样子,李铭扑哧一笑。
随后更是捂着肚子大笑不止。
这一下陈颍更是一头雾水,眼前这位究竟在搞什么鬼,莫名其妙就突然笑的前仰后合。
“殿下,何时如此高兴?”陈颍问道。
李铭咽了口唾沫,止住笑意,拿帕子抹了眼角笑出来的泪花儿,方道:
“陈子阳,你可真是太逗了,我就故意吓你一下,没想到你这么紧张。
别说,你眉头紧皱的样子,蛮可爱的。”
陈颍暗骂一声神经病,没好气道:
“殿下,人不能,至少不应该那么小心眼。
不过就是刚才你给我使眼色的时候我没听你的,你至于这样吗?”
“我乐意,你管得着吗?”李铭哼道。
“而且你陈子阳也好意思说我小心眼,要不要我帮你回忆一下,得罪了你的人都是什么下场?”
“殿下,这岂能相提并论,那些人可是要踩着我的头上位,甚至是想要我的性命。
我刚才不过是没理会殿下你的好意,你就这样捉弄我,不是小心眼又是什么?”
“你们两个争论什么呢?在外面就能听到你们的声音。”
孙皇后的到来打断了陈颍和李铭关于谁更小心眼的争论。
两人忙起身向孙皇后行礼,李铭抢先道:“陈颍他担心母后叫他来是要训斥他,儿臣就嘲笑了他两句,谁知他自尊心受创,便与我争辩起来。”
陈颍撇了撇嘴,真是恶人先告状,明明是你小心眼捉弄我,竟还倒打一耙。
不过陈颍也没辩解,一脸淡然,好像一副我不跟你一般见识的模样。
孙皇后到上首安坐后,看向陈颍训斥道:
“陈颍,你当真是好大的胆子,一声不响将玉儿送回扬州,竟还不让赵嬷嬷随行,要是玉儿出了什么事,本宫唯你是问。”
陈颍一愣,这剧情展开不对啊,不是应该训斥自己在皇上面前大放厥词吗,再不济也该说自己和李铭吵闹的事。
怎地因为黛玉的事情训斥我。
“回娘娘,赵嬷嬷和董嬷嬷是娘娘的人,臣不敢擅自做主让她们出京。
而且臣也担心她们二位去了扬州水土不服。”
孙皇后不满道:“你总有理由,本宫看你根本就没将玉儿放在心上。”
陈颍忙道:“娘娘,臣身边的两个丫鬟也跟着去照顾玉儿了,玉儿肯定不会有事的。”
“行了,本宫暂且不追究你,你出宫去罢。”
孙皇后摆摆手让陈颍出宫,并指了一个宫女带陈颍出去。
陈颍一愣,刚才还一副要兴师问罪的样子,结果这样就让自己走了,怎么有些虎头蛇尾。
“本宫事先告诉你,要是玉儿有半点儿差错,本宫可不会轻饶你。”
陈颍连连保证,然后在孙皇后的挥退下随着宫女离开。
“你也看到了,也听到了,林家那位是陈颍的心尖尖,你怎么争?”
陈颍离开后,孙皇后挥退所有宫女太监,看向李铭问道。
李铭面无表情,沉默不语。
孙皇后叹道:“铭儿,记住你的身份,你是皇子,是未来的天子。
陈颍将会是你的臣子,而且是能臣干臣,是能辅佐你的人。
你若是放不下这段感情,一味地陷进去,最终只会和陈颍君臣离心,甚至反目成仇。”
“母后,儿臣不会忘记自己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