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菱按着陈颍的吩咐寻来府上的女医者给晴雯诊治缠足的脚,医者察看过晴雯的双足,言称晴雯双脚因数年勒胁致使脚骨错位,脚掌已然变了形状。庆幸的是,许是晴雯后来怕疼,自己缠的并不算很紧,脚掌的骨头只是错位,并没有破碎。要是正常的缠足,缠上这些年脚骨必然已经损伤碎裂。
对于晴雯的状况,女医者表示只要每日涂抹药膏,用特定的手法按摩,帮她先揉开脚上的经络,然后才能给她将骨头复位。涂药按摩的时间大概要两个多月,这期间晴雯不能用脚,待脚骨恢复正位后,每日让她略慢走一走,如此再一月余,她便可正常行走,只要不疾跑,蹦跳,便无干碍,待适应一年后,她就与常人无异了。
晴雯觉得自己本是来服侍人的,结果一来就要躺在床上两个月,如何也不愿意治这个脚。“爷,我不治了,就让它这样吧,不影响我走路、干活。”
陈颍严厉道:“骨头都差点碎掉了,怎么可能不影响,既然现在还有希望恢复,那就好好疗养。”
“爷,我不过一个丫鬟,原就是服侍人的,如何能什么都不做,只躺在床上让人服侍,我不治这脚了。”
“这事听我的,必须得治。”陈颍道,“谁说你不能下地就什么事都做不了了,你可以坐在榻上读书写字,还能裁衣纳鞋,能做的事情很多,你大可不必觉着自己是累赘。”
在陈颍的劝解下,晴雯开始了治脚正骨的疗养,此乃后话。这日,陈颍将梅笔唤至身前,房间里唯有主仆二人,陈颍问道:
“梅笔,你们到我身边多久了?”
“爷,从老爷子让我们四个来服侍爷算起,已经有六个年头了。”梅笔恭敬回答。
“不知不觉竟然都六年了,那你觉得这六年来我待你如何?”
“爷待我们最是平和宽容,而且将我们当人看,还教会了我们尊重,世上再没有比爷您更好的主子了。”梅笔笑着恭维道。陈颍叹了口气,“别说那些空泛的,我是问你心里的看法,说实话。”
梅笔顿时觉着有些不妙,怎么一副要兴师问罪的架势,心里盘衡之后,梅笔道:
“爷在我心里自然是无比崇高的,爷就是有些小毛病,不过都是些无伤大雅的。”
陈颍道:“你说说看,要是真的不好,我也好就此改正了。”
梅笔一时语塞,“爷,我……小的……这……”“让你说你就说,心里怎么想的就怎么说,这有什么好磨蹭的,莫非你心里有别的心思不敢让我知道?”
梅笔忙道:“爷,我对爷是一片忠心,再没有见不得人的心思。”
“我也相信你是个忠心的,那你就快些说。”
“爷,小的就是觉得爷有时候对外人比对自家人还要好,就像之前那两幅画,小的就是因为觉得你瞒着沁姑娘对别人好,对沁姑娘太不公平了,所以才将两幅画掉换了。”
陈颍冷笑道:“你是再说我对沁儿不公平,还是再为自己抱屈,觉得我对你不公平?”梅笔扑通跪在陈颍面前,“爷,小的断没有此心。”
陈颍不再逼问,让他起身,换了话题问起了梅笔的年纪。
梅笔道:“爷,小的是四个人里最大的,今年一十有八了。”
“都十八岁了,也该成家立业了啊。”陈颍思索道,“你觉得春露怎么样?”
梅笔装糊涂道:“春露?她倒是个体贴的,将沁姑娘照顾的妥善,大家都赞她。”
“我是问你对春露有意没有,若是有的话我给你们牵个线,你也该成家了,把春露配给你,放你们出府去过日子。”
梅笔忙道:“爷,我还能继续服侍爷,成家什么的我是再没想过的,太早了些。”
陈颍问道:“这么说你是对春露没意思了?”
“小的与春露不过是见过几面,同为陈家仆人,并无他想。”
陈颍道:“那你知道春露属意与你吗?”
“什么,这……”梅笔作出一副极为惊讶的样子,“这,小的不知竟有此事。”
陈颍冷哼一声:“你若当真不知,那你腰间的荷包是谁做的,你又作何解释?”
梅笔再一次慌忙跪地,张口便欲解释求情。
“都这时候了你还想抵赖不成?”不待他狡辩转圜,陈颍厉声道,“你觉得我只把你留在身边做一些衣食住行的琐事,而让竹砚、松墨他们掌管着许多人手,威风凛凛,所以你觉得我不公,心中有怨,对吗?”
“爷,小的真没有,小的……”
“好几次你做出一些蠢事来表示你的不满,发泄你的怨念,但都是些无伤大雅的小事,老爷子提醒我不该对你太过仁慈,要当罚就罚,但我念在这六年的情谊上,也不曾重罚你。
想来是我对你宽厚太过了,早知道你心怀二意,还一直想再等两年放你出府全了这段情谊。你却一次次的挑战我的底线,既然你对春露无意,为何要收下她的荷包,你还利用她对你的心意,让她在沁儿跟前说一些挑拨之言,你在我这儿玩这些勾心斗角的把戏,你觉得我还能留你吗?”
其实梅笔羡慕竹砚当真是有些可笑,正是因为他心细周全,陈颍才让他当‘贴身大总管’,而竹砚大大咧咧,单纯率直,陈颍才让他去掌管自己手下的那些人手,竹砚不过是一把刀或者说是握刀的手,真正掌权发号施令的还是陈颍,竹砚只是一个执行者。偏偏梅笔看不透,觉得统管陈颍的衣食用度,出行安排这种管家做的事,浪费了他的才能,所以他几次用一些蠢办法向陈颍表示他的不满,告诉陈颍他觉得不公。
“爷,我错了,小的知道错了,爷您开恩,就在给我一次机会,我今后一定忠心做事,再不会有那些心思了。”梅笔不停地磕头,认错求陈颍凯恩。
“我已经给过你很多次机会了,你没把握住啊。”陈颍摇头叹道,“既然你不喜欢当我的管家,负责衣食住行这些平淡的事,羡慕竹砚那种手下有人的威风,那我便放你到庄子上去做一个庄头,给你权,给你人,你要是有能耐就把庄子上的庄户都给管服了,把庄子搞得比别的庄子都好,那时候我亲自给你道歉。”
梅笔如何甘心离了府里去外面做一个庄头,连连叩头哭求,额头都一片青紫了,陈颍唤人进来将他带了下去,等到明年春便让他“走马上任”,让他亲自去试试,能不能做到他想要的公平。
陈颍之所以要放梅笔去庄子上,是因为梅笔知道他许多事情,他不可能任由梅笔出府离了自己的掌控,放到庄子上方便管控着。
“都出来罢。”陈颍向里间说了一声,然后一阵窸窣声,有人从里间走了出来。
秦可卿搀着满脸泪水、双眼无神的春露,不停地轻声劝她,陈沁跑到陈颍身前问道:
“哥哥,梅笔他怎么变成这样了,以前他又细心,说话也和气,比那个没头没脑不会说话的竹砚强多了。”
陈颍摸了摸她的头,笑道:“这都是因为一个‘贪’字,让梅笔觉得怎么都是不公,他做着我的贴身管家,却又贪图像竹砚一样,能管着手下,大权在握。就算我给了他权,他又会贪图其他的,欲壑难填。”
陈沁不解地问道:“哥哥,可是你以前说过是人就又贪念,有贪念并不是什么错事啊,那为什么还要处罚梅笔?”
陈沁觉得梅笔只是让春露在她面前说了几句不该说的话,并不是什么大错,罚的重了。
陈颍道:“人有野心,有贪欲并没有错,梅笔错在他用了不好的手段,他明明不喜欢春露,却利用春露对他的情意,让春露在你面前说一下挑拨之言,这便是恶,这也是我决心要赶他出去的原因。”
陈沁听得有些感悟,却又没有完全听懂,陈颍也不再解释,有些道理点出来让她自己去悟远比掰开揉碎了告诉她要好。
看着眼神暗然无光,好似生无可恋的春露,陈颍道:“你也亲耳听到了,他根本就是把你当成工具而已,从来都没在意你的心意,不要再执迷不悟了。”
又向秦可卿道:“不用再劝她了,让她回房静下来自己想,能想清楚了,过段时间她便就放下了;想不清楚那谁也帮不了她。”
……
扬州,林如海收到陈颍的信后,心中大石落下,高兴不已,展开随信一起送来的那副寒梅傲雪图赏玩。看着画卷上那栩栩如生,傲立于风雪中、峭壁上的梅花,林如海不由得想到了自己在扬州这些年的风风雨雨,只觉自己就如那雪中寒梅。
再品读画上题的那首,林如海更是无限感慨,那句“待到山花烂漫时,她在丛中笑”,与他一心改革盐法的心境实在契合,感慨之余,心中生出一股豪气,不由放声大笑。
“爹爹,什么事情这么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