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治六年冬,是贾敏去世三周年的祭日,扬州盐运衙门,林如海带着黛玉在灵堂内祭奠贾敏,为其举行释服礼。
祭奠完毕,黛玉的孝期也就结束了,以后黛玉也就可以穿红着绿,邀结闺中好友一起赏花品诗。
林如海道:“如今既已除服,以后你也可以穿的活泼些了,明日去挑几匹颜色鲜亮的好料子,让府上的绣娘给你裁几身儿新衣裳。”“玉儿知道了,明日便去库房挑选,不光玉儿的,还有爹爹的也一起做了。”
实际上,按照礼法中守孝三年应是二十七个月,也就是说黛玉在今年二月份时就已经可以除服了,这也是为什么得知找到了封大娘的女儿后,黛玉会和妙玉岫烟一起跟去金陵,若是还在孝期,黛玉肯定是不会去的。
之前黛玉守孝时,便一直在家中为贾敏祈福,陈颍怕她闷着还特意让妙玉和岫烟常去竹园陪着黛玉,还有陈颍带着黛玉、陈沁等人游玩那次,也是考虑到黛玉尚未出孝,才特意选择去寺庙里祈福、参观。
之所以等到三年满才除服,是因为在年初的时候,贾母又派了人来接黛玉进京,林如海只得以黛玉曾在佛前许下宏愿要为母守孝三年,每日祈福祷告为由,回绝了贾母派来的人。
黛玉除服的第二天,贾家就来了人上门求见,说是代府里的主子来祭奠姑奶奶的。林如海知道,想必这又是来接他的玉儿进京的,他虽心中不忍,可贾母占着孝道,他实在没办法不答应,唯一能做的就是想办法拖着,待到明岁陈颍过了乡试,前来定亲,有了陈家的庇护,也就不用如此委曲求全了。
贾府来人祭奠贾敏之后,林如海在偏厅见了他们,行过礼后,为首的赖大向林如海说:
“姑老爷,近来临近姑奶奶的祭日,老太太忧思难眠,说总是梦到姑奶奶哭着托她照顾好表小姐,伤心之下竟病倒了。老太太说姑老爷公事繁重,如今表小姐也出了孝,吩咐我们来接了表小姐到府里,她也好看顾着些。
这里还有老太太给姑老爷的信。”
赖大取出一封信双手托着递与林如海。林如海接过信拆开来看,面色逐渐凝重,是越看心中越憋屈。
或许是屡次要接黛玉进京都被林如海推诿过去了,贾母察觉到林如海的不情愿,于是加了筹码。贾母不单催着林如海送黛玉上京,还提议贾林两家亲上加亲,要让黛玉和她那宝贝疙瘩贾宝玉定下亲事,这样即使将来她咽了气儿,黛玉也能有个依靠,不至于没了着落。
贾母在信中将贾宝玉夸的犹如仙人下凡,不但性情温和,孝顺懂事,还聪明伶俐,是个会读书,会作诗,极有灵气儿的人儿。
若是遇到陈颍之前,林如海或许也就信了,那时候他处境艰难,还身患重病,自知没几年好活,要是那个时候贾母提出要亲上加亲,他为了黛玉也就答应了。
当然那个时候贾母就是有想法也肯定不会提出定亲之事,毕竟贾宝玉才是她最为疼爱的人,没经过仔细考察怎会随意为贾宝玉定下终身大事。这次贾母提出定亲多半也只是为了让林如海安心将黛玉送去京里罢了,至于以后,那还得看黛玉去了京里之后能不能让她满意。贾母自以为将林如海拿捏的死死的,她都抛出这样大的“定心丸”了,以林如海的处境也该放心将女儿送进荣国府了。殊不知林如海的如今的情况早已是不同于往日了。
如今林如海的身体在孙老的调理下几近痊愈,盐政的局面也已经打开了,他更是有了陈家这个更好的选择,并不用再受制于贾家为首的一系勋贵了,这般情况下,贾宝玉不过是一五品工部员外郎的次子,还是个性情乖张,调脂弄粉,不喜读书,毁谤圣贤的顽劣公子,更何况贾宝玉的母亲是那个暗中害他林家的毒妇,林如海怎么可能放心将自己的女儿许给这样的人家,怕不是贾母一离世,他的玉儿就得跟着命丧毒妇之手。
林如海将信重又装入信封之中,放在桌上。心中很是恼怒:或许老太太确有几分真心是为玉儿着想,但更多的还是为了贾家,如此欺瞒算计,又置我林家于何地。
林如海看着赖大,淡淡地道:“老太太的信我看过了,不知老太太得的是什么病,可有请了太医诊治?”
贾母本来就没生病,称病只不过是为了接黛玉进京的说辞罢了。赖大没想到林如海居然会问起此事,一时不知如何作答。“回姑老爷,老太太的病我也不知,只说是夜里多梦难眠,白日头晕乏累,还时常咳嗽,已经请太医院的王太医瞧过了,开了方子,只说是外病好治,心病难医,老太太若要好,还得去了愁思,安心修养。”
赖大照着话本里的说辞胡诌了一番,糊弄过去。
林如海道:“既然老太太的病需要静养,我如何敢让玉儿去府上叨扰,若是老太太为了照看玉儿反倒耽搁了养病,那岂不是我们的罪过了。”
赖大当即就蚌埠住了,一旁的周瑞家的见状忙道:
“姑老爷,这断是不会的。府上事事都有琏二奶奶妥帖周全着,再不会烦累到老太太的。表小姐去了只管老太太只管享福受用,说不准老太太见到表小姐心情一好病也就好了。”
“再没听过这种说法,玉儿又不是杏林圣手、灵丹妙药,怎地还能治好老太太的病不成?”林如海摆摆手道,“你们且回去告诉老太太,让她老人家安心养病,就说玉儿的弱病才有了好转,也正是静养的时候,这天寒地冻,道路难行的,反倒熬毁身子。等明岁老太太病好了,玉儿养好了身子,我定然送了玉儿去老太太膝前尽孝。”
赖大还想再劝林如海摆摆手说乏了,让他们退去。
赖大还想让周瑞家的帮着劝说林如海,不然接不回表小姐,他们回去也交不了差。
周瑞家的却只顾愣神,完全没注意到赖大,她脑子里满是林如海那句“玉儿的弱病有了好转”,作为王夫人的陪房,她可以说是左膀右臂一般的心腹之人,别的不说,单是在林家的节礼中下药导致贾敏体弱难育这事儿就是她经手的,还有她家男人周瑞替王夫人与甄家联络,暗害林如海的事她也知道。
周瑞家的再清楚不过,林黛玉因为贾敏中了药的缘故,生下来就体弱多病,再加上王夫人用计让黛玉服用人参养荣丸,该是越吃身子越差才是,如今突然听到林如海说黛玉的身子大好了,她岂能不心惊。
林如海打发了赖大等贾家的人,颓然坐在椅上,长叹了一口气,他都不敢去想,若是没有陈颍,他和黛玉会是个什么下场。方才赖大的不自然他都看在眼里,很显然贾母根本没有生病,什么忧思成疾都是诓骗他的,想到贾母,又想到王氏那个毒妇,这样的姻亲,当真让人心中发寒。
……
京城外乡下之处,有一农户人家,这家有一人名唤狗儿,要说这狗儿可不是自小就过的农户生活,他祖父曾做过小小的一个京官,与王子腾,王夫人的父亲认识,因贪图攀附王家的权势,便自认侄儿与王家连了宗,竟与贾雨村的行径一般无二。
因着祖父是个京官,还攀上了王家,狗儿小时候的生活是十分优渥的,也就养成了花钱大手大脚的性子。待其祖父亡故,他爹王成因家业萧条,带着狗儿搬到城外乡下老家住去了。不久前王成也因病故去了,操办完王成的丧事,已到了秋尽冬初,天气转冷,然家中冬货未办,棉衣未置,过冬的薪炭也不足。狗儿难免心烦,吃了几杯闷酒,在家拿妻子刘氏寻闲气。
刘氏不敢顶撞,狗儿的岳母刘姥姥却是看不过,就半劝半讽地说了几句。
“姑爷,咱们农庄人,那个不是老实本分的人,守多大碗儿吃多少饭,你就算年小时托着祖父的福过了些好日子,吃喝惯了,如今把持不住,钱花尽了就瞎生气,成个什么男子汉大丈夫!”
“你老只会混说我,难道叫我去打劫偷抢不成?”狗儿气急道,“我又没个收税的亲戚,做官的朋友,便是有,只怕也不愿来理我们。”
刘姥姥道:“你只等着人家来理你,那谁能想起你来。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你等主动去找才行。
我倒替你想到一个好去处,当日你祖父不是和那金陵王家连了宗嘛,偏你和你老子好面子拉硬屎,不肯去亲近走动,这才疏远了。当年那王家的二小姐如今是荣国府的二太太,你何不去走动走动,或许她们念旧,给些好处也未可知,要知道人家拔一根毫毛,也比我们腰还粗呢。”
狗儿听了意动,但又怕去了被人家打嘴现世,丢了脸面,便让刘姥姥带着自己的儿子板儿去荣国府打秋风。
刘姥姥最是心宽,不怕什么丢脸,要是能得些好处过了这冬,她觉得丢多少脸也情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