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颍从怀里摸出一沓资料,奉与林如海,
“世叔是为官之人讲究水至清则无鱼,所以认可某些规则。但是贾雨村曾对恩人之女不管不问,还讨了娇杏为妻。
不知世叔今日助他,他日又要从世叔这里讨些什么去呢。”
“唉,我上下嘴皮一碰世叔也是不信,还是世叔亲自过目罢,这些便是贾雨村此獠的信息。”
林如海接过,越看越是心惊,越看越是后怕。
原来那贾雨村因那年士隐赠银之后,便起身入都。至大比之期,十分得意,会了进士,选入外班,后升了大如州知府。虽才干优长,未免有贪酷之弊,且又恃才侮上,那些官员皆侧目而视。不上两年,便被上司寻了一个空隙,作成一本,参他“生性狡猾,擅纂礼仪,且沽清正之名,而暗结虎狼之属,致使地方多事,民命不堪”等语。龙颜大怒,即批革职。该部文书一到,本府官员无不喜悦。
“世叔,此獠是是皇上亲自革除之人,世叔可有想过保举他的后果。”
“唉,再不曾想‘知人知面不知心’啊,要不是颍儿提醒,我一时糊涂险些埋下祸根。”林如海连连叹气,感叹自己识人不明。
这个时候不想着处理贾雨村,反而在此哀叹,陈颍有些失望。
“世叔,此人曾做过玉儿西席,为防他攀赖上林家,还是趁早决断,给一笔资银打发了他去,只说盐运事大牵一发而动全身,不敢肆意举荐即可。”
“颍儿之策虽好,可此人毕竟曾为玉儿蒙师,我方才又与他说了,年后玉儿上京到她外祖母身前尽孝,托他一路同行照拂,此时如何好将人撇开。”
“什么!世叔你已经决定了送妹妹进京?”陈颍双目圆睁,手中茶盏也滑落在地,发出玉碎瓷裂之音。
陈颍此时听到林如海决定送黛玉上京侍奉外祖母,虽心里早有预料,却也还是怒上心头,悲从中来。
林如海觉得陈颍反应有些过激,道:“京城亲家老太太怜惜玉儿,几番要接去京城教养膝下,之前玉儿病体孱弱,我如何放心的下。好在颍儿请了孙老先生来,如今玉儿较之以前已是大好了。”
虽明白就算黛玉依旧体弱多病,明年林如海也必是要送她进京的。
可林如海的话犹如利箭插在陈颍心头,陈颍身子晃了晃,强压下心中悲怒,让自己冷静下来。
越是这种情况陈颍觉得自己越是要冷静。
“世叔,先说贾雨村的事罢,如今世叔既已看清贾雨村面目,自该快刀斩乱麻。
他虽是曾由世叔聘为妹妹西席,可说难听点,不过是他穷困潦倒时找了份工,教妹妹读书认字,和府上那些长短工一般,拿钱干活。又不是正经的授业恩师,教诲为人处事,传授立身之道。
不治他欺瞒利用之过,给他一封银子作路费嚼用,已是大度慈恩了。”
“也罢,此事便如颍儿你所说,给足盘缠打发了他去。”
“世叔切记不能给此人写荐举之信,不能留下凭证,否则必是此獠将来浑赖世叔之信物。”
林如海点头允了,他本来都想好了写一封信准备将贾雨村推荐给内兄贾政,现在想来险些做下埋祸之举。
陈颍心下暗叹,自己今日真的是放肆孟浪了,还好林如海没固执到底。
又想到黛玉,现在她年岁尚小,许多事不曾见识明了,绝不能现在就送去荣国府给贾母洗脑改造,毁了她的一生。
陈颍决定索性放肆到底,反正今日因为贾雨村之事必然会给林如海留下一个轻浮的印象。
年少气盛,孟浪又不算甚么大过错,不气盛还叫年轻人吗?
“世叔,虽则说疏不间亲,可小侄有几句话却是不得不说,以免来日悔恨,还请世叔宽容则个。”
“颍哥儿但说无妨。”林如海猜到必是和黛玉有关,虽不愿听,可也不能不许他说。
毕竟是他带来孙老救了他和玉儿,又体贴照料,让玉儿不再整日悲伤以泪洗面。
“世叔担心妹妹年少失恃,无人教养,又为长辈孝道相压,再有如今扬州局势动荡,担心顾及不全妹妹的安危,所以无奈送妹妹入京,可对。”
林如海微微颔首。
陈颍继续道:“《大学》有言:身修而家齐,家齐而后国治。
世叔忠于王事,鞠躬尽瘁,令人敬服,可在家宅之事上却是一言难尽。
世叔欲送妹妹上京,可曾详细打听过那荣国府内是何等形势,可曾调查府上有什么利益冲突,主子奴才又是何等嘴脸?
贸然将妹妹托付,到时候妹妹寄人篱下,纵然受了委屈也无人做主。”
林如海越听脸色越差,呵斥道:“京城有她外祖母和亲舅舅照抚,玉儿怎会寄人篱下,玉儿居于内院,府上的利益纠葛又与她何干,贤侄莫要妄言。”
陈颍见林如海连称呼都变了,知是他恼了,心中苦笑,却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相劝。
“世叔勿急,听侄儿详说。”
林如海哼了一声,先前对陈颍的好印象全散尽。再有能为又如何,也不过一年少孩童,此刻只觉陈颍轻浮孟浪,不知所谓。若不是敬重颍川陈氏养正公,必要赶出门去。
林如海按下心中不喜,待他后文。
“侄儿曾打听过京中各家勋贵的消息,这些人家发迹不过五世,人丁复杂,又极重排面,用颍的话说就是一群暴发户。
骤然富贵,便把面皮工程做的极奢侈华贵,内里却多有糟心之事,下面奴仆也多是一张刻薄嘴,两只势利眼,惯会捧高踩低。
其中宁荣二府尤甚,当年国公在世时有多荣耀,如今就有多荒唐。
但凡主子有一分,必赏给下面奴才一半,只为了所谓面子,把那些奴才都养叼了。
妹妹上京客居,岂能不被那些奴才说嘴。”
“下人不尊,自有长辈出面责罚,必不会让玉儿受了委屈。”林如海横眉道。
“世叔未免太想当然了,贾家老太太年老,已不管琐事,只把孙子孙女拘在身前享乐。大房赦老爷偏居东路院,凡事不理,邢夫人小门小户出身,只知贪婪聚财。管家的是二房政老爷家,政老爷成日聚一群考不上功名的‘文人清客’谈诗论词,那王夫人是个面慈心苦的,心偏王家,听闻还与先婶婶不睦,指望哪个能为妹妹做主。
况且贾府里长辈身前的猫猫狗狗小辈都得敬着,难道让妹妹管一老刁奴叫爷爷?”
陈颍意味深长地看了眼林如海,继续道。
“想必世叔原还打算让妹妹轻装简行上京,不显张扬,再于信中附上银票以作妹妹在贾府吃用,可是此想?”
林如海又点了点头,到人家中客居自然不可肆意张扬。
“那世叔不妨想一想,妹妹只带着一二奴仆上京,银票也是私下托付于人,别说底下奴才,怕是荣国府上小辈,甚至妹妹自己都会觉得是凄凉投奔,寄人篱下,用的一草一木都是贾家的。这样妹妹岂不是又要整日惶恐悲苦。”
陈颍这话相当于当面指责林如海行事不周,识人不清,不过陈颍已无所谓,五十步都跑了,干脆一气到底。
“再说贾家老太太,把小辈拘在膝下一味玩乐,仿若猫猫狗狗逗乐一般,谁讨得她欢心便多赏谁一份,从未曾教养过什么。
世叔很该想想,妹妹尚在孝中,贾家老太太就几次急着让妹妹上京,甚至以孝道逼迫,究竟是去荣国府里尽孝,还是去当人质,又或是图谋着林家什么,想趁着妹妹年纪幼小控制住她,让她心向贾家。”
林如海以前从未去想,或者说是逃避去想,现在让陈颍道破,脸上甚是难看。
陈颍却不管林如海脸色如何,自顾自的一吐为快。
“还有荣国府那个传闻中衔玉而诞的宝玉,最是得贾家老太太溺爱,连大房嫡子贾琏,二房长孙贾兰都比不过,妹妹的外祖母再是疼爱外孙女儿,那也只是外祖母,还能越过亲孙儿去不成。”
林如海脸上愈难看,陈颍心里就愈发畅快。
“偏这哥儿整日间內帏厮混,听说抓周时便捉的是钗环胭脂。在府上得老太太溺爱,无人敢得罪,对着丫鬟姐姐妹妹的讨吃嘴上胭脂,但有不顺就发怒摔玉,如痴如狂,撒泼打滚。
口中常称男儿是泥做的,女儿是水做的,见了男子便觉浊臭逼人,见了女子便清爽。把闺阁女子比做珍珠,嫁了人上了年纪的妇人比做死鱼眼珠子,世叔觉得比喻的可好?
贾宝玉最是厌恶读书,不喜仕途经济,还说世间读书为官者皆为禄蠹,世叔觉得可好?
骂完亲娘骂老子,享受着荣国府的权势富贵,又觉得庸俗不屑,颍不齿也。
更何况他虽在贾府极受宠爱,可根底上不过是一五品工部员外郎的嫡次子,又凭何这般荒唐狂妄。
京城路远,世叔公务繁重无心了解,但金陵甄家的甄宝玉世叔总该有所耳闻罢,此两宝玉者一般无二。
世叔虽是一番慈父之心,可别贸然送妹妹入了火坑,寄人篱下受委屈不说,常住贾府,只凭一个贾宝玉,世叔觉得外人会如何看法,如何说辞,岂不是害了妹妹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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