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万年、曹变蛟已经完成了预定任务,见势不好,开始且战且退。
李自成顾不得追击,亲率两哨赶往泉掌村。
稷山知县李燧庭率领的民壮已被骑队冲散;郭竹征还在跟李过对峙。
革命军两哨人马一到,眨眼间就将老郭反包围起来。
俗话说的好,近猪者胖近尿者骚。老郭读圣贤书出身,风骨还是有的。不投降。
可他一个人不投降有啥用。
“投降不杀!”
“革命军优待俘虏!”
“想拿遣散费回家的往这边站!”
革命军喊了几嗓子,卫所老农逐渐四散,最后郭竹征身边只剩下三十来个人。
李自成拍马上前,“你这体格好啊,一看就知道准能活到死。”
老郭横刀架在自己脖子上,“反贼休要猖狂,王师一到……”
李自成笑,“你要舍得死我就舍得埋!”
老郭犹豫半天,面容表情丰富,刀没舍得划下去。
“你想怎样?!”
“郭老爷,革命军奉天倡义,求的只是一条活路。我也不愿乱杀无辜。这样吧,你掏五万两银子,我放你回去。然后革命军大败亏输,流窜而去。”
郭竹征曾经督饷山海关,调度得宜,节省三十万。应该有钱。诈他一下。
“给你一炷香时间考虑。”李自成说完掉头离开。
老郭暗骂,“五万两?搓大木娘卖憋!”
一个心腹上前劝道:“老爷,趁着还有转圜余地,还望……”
“余地?那孙子给我留了吗?”郭竹征暴跳如雷。
“老爷息怒。事已至此,还是好好想想法子……”
“西哩法子?快给我想!”气头上的郭竹征脑子已经不好使了。
一毛不拔自然走不脱,那就讲讲价。
心腹寻到李过,谄笑道:“将军,我家老爷虽然是从三品官,每个月俸禄才三十几两银子,他卖屁股也挣不到五万。真没那么多。”②起初兵备道不是专缺,而是由布政司、按察司二司的参政、参议、副使等兼任。所以出任兵备道的这个人的品级,是以他本身的官衔为准。明代巡抚类似,理论上是朝廷外派的巡查大员,属京官。
“你就说能给多少。”李过懒得和他兜圈子。
“最多八百两。”
“嘁!那你等死吧!”
“别!将军,我愿降。小的不要遣散费……”
“晚了!让你家老爷拿五万银子出来再说。”
李过掉头正要走……
“将军留步!四千两!”
“五万不能少,给你留二百。”
“将军,郭竹征有多少家底我门清,五万两真拿不出来。现钱顶天了就三万。你要让他从老家带钱来,黄花菜都凉了。三万也不少了……那个,小的回去要说服老爷不容易……”
“给你留五百,交个朋友。”
“妥了!”
两人这边做着龌龊勾当,另一头李自成在稷山城门附近寻到了知县李燧庭。
民壮半数四散而逃,李友带着马队只围住三四百人。
这位知县老爷真敢自裁,大统领为长远打算也就不敲诈了,训他几句撤围而去。
李自成返回泉掌村,李过又汇报说郭竹征想要官军尸体。
“人才啊!”
李自成佩服的紧。估计是掏了三万银子不甘心,准备弄些首级回去报功。
前头两军骑兵互杀,曹文诏部倒下一百五六,李自成总共损失三百余骑,半个哨都打没了。惨啊!要不是革命军有步阵协助,弄不好会一败涂地。
官军的甲胄马匹搜走,尸体就让郭竹征去埋吧。
至于战马尸体,也给个体面,埋了。主要李自成现在不缺粮。明军同样有战马掩埋的条例,只是,其他那些饭都吃不饱的兵们能不能遵守就未可知了。
李自成和曹文诏虽然各有损失,但还算不上伤筋动骨。点灯子赵胜最惨,最后只收拢回来五六百人。
“唉!我算是看透了,光靠人多屁都不顶。”点灯子一副生无可恋的表情。
那当然。起义初期,往往一两千官军追着吊打一两万农民军。毕竟里面多数还是饥饿的老农民,平日老实巴交的打架都没有,哪会打仗。让他们抢个老财主还行,对上正规军就拉稀了。
李自成循循善诱,“灯子啊,别怪兄弟说话直,打仗很复杂,这里面水很深。你把握不住。”
“大统领,我是彻底服了,真的!谁能杀败曹文诏啊?!”
“呵,他也不过如此!要不是他跑得快,今天就躺下了。灯子,啥也别说了,跟着我干吧!往后革命军纵横山陕,想打谁就打谁!”
李自成嘴上说的轻松,心里却在滴血。
补回三百骑兵容易,可光把他们拉出来溜圈最少都要训半年,想有些战斗力那就奔一年去了。这一仗打的也不知道划不划算。
但是从锻炼队伍,以及收服灯子看,勉强回本了。
……
临近晌午,另一家反王,八爪龙率队赶来了。
六月份上党二十四家农民军四散星去,有上河北的,有下河南的,有原地潜伏的,更多还是转战于晋南一带。
然后到七八月,大部分饱掠完后会陆续返回陕西老家。
二十四家中,只有八爪龙徐十里是山西本地人。
徐十里原在宁武从军,后来鞑子入寇,山西官兵赴援京师。因驻地累更,上面又不给口粮,然后八千官兵一哄而散逃回老家。
八爪龙徐十里就此成为“流贼”。
他只有千把人,一连路过几个县都啃不动,又被其他官军追的紧,所以跑来想跟革命军合伙。
只要同意接受监军,李自成当然欢迎。刚好他正想找稷山县算账,起码要把买麻花的钱赚回来。
准备工作忙了三天。
正好郭竹征的赎身费送到了,大统领先给革命军每人犒赏五两银子,给八爪龙部每人一两,然后起兵围城。
知县李燧庭心凉了。
“流贼”遣散民壮时收买人心,给每人发银十两。回城后李燧庭要收缴,差点激起民变。
他出不起更高价了,之前修城已经花干了县库,没钱。这回士绅土豪们拢共只捐了三百多两银子,杯水车薪。
等死吧!
攻城经过让八爪龙笑开了花。炮都没打,填平壕沟时城上也没几个人反击,梯子架好直接往上爬。
梯子要比城墙稍微矮一点,以防止守兵推梯子。
可是根本无人拿长杆推,城头民壮们早已乖乖躺平,等着拿钱。
大势已去。
李燧庭悲愤不已,大喊三声“杀贼”,拔剑就要抹脖子自尽……
最早送麻花的那位衙役眼尖手快,一招饿虎扑食将知县老爷扑倒。
“娃哈哈,三百两银子到手!”
“反贼!”李燧庭怒送他五六剑。
“啊……啊……”衙役嗝屁。
李老爷挣扎着站起,又急忙一剑劈向城垛,刚爬上来的革命军小兵惨叫着摔下去。
又一个革命军爬上墙头。
武平孝是前黄河边巡检司兵,“投贼”后颇勇猛。顺治十七年降清。
李燧庭瞪着红眼珠一刺,武平孝挥刀荡开,随即猛砍。
一刀过去,知县倒地。
“狗狗狗贼,你且猖狂一时,我自在地下等你千千刀万……”李知县死不瞑目。
此战农民军以伤亡十二人的微小代价,破城。
知县既然殉国,那他的后花园就归李自成笑纳了。
县衙破破烂烂。因为官场迷信“不修衙”,只要衙门还没塌,县令老爷绝对不会为它花钱。上一次修缮还是六十多年前嘉靖时期的事。
不过县衙后面县太爷自己住的后院相当精致。
爱竹轩内绿意盎然,有假山有鱼池,竹林中还养了两头鹿,风景不错。
外面的事情交给代理知县冯起龙处理,李自成先要解决内部问题。
“叔啊,你要缺钱跟我说一声。我能亏待你?”
“我……我真没贪。就是怕娃们胡乱花钱,先帮着存起来。”
李守信四十出头,当日硬要入伙,从火头军干起,现在哨里当了司务长。大顺赵侯,被清军俘杀。
革命军中李自成的亲戚不少,叔有两个,同辈兄弟四个,侄子六个,族孙七个。关系较远的还有二三十个。
“军中有条例,你也学过。可你是我亲叔啊,你说我该怎么办?”
李守信噗通跪倒,眼圈一红,“黄来娃儿,你吃婶子乃长大,我……我真没贪……”
李自成把他扶起,掸了掸裤腿上的土,叹口气,“我给你拿上点钱,回老家抱孙子去吧。”
不宽大怎么办,杀人立威?还没到时候,先偷悄悄的处理吧。别说啥严肃纪律了,没有任何一支队伍能完全办到,都是看人下菜,私下里的事情私下解决掉就不错了。
李守信破涕为笑,“就是嘛,咱打断骨头连着筋,自家人……”
他见侄子脸色阴下来,赶紧住嘴。
李自成摆摆手,“行了,你先回去收拾。”
李守信千恩万谢,他刚走,他儿子进来了。
“哥……”
李自甲揪着衣角,不知所措。
李自成不想跟他多废话,“去把亲戚们都喊来,晌午一起吃个饭。”
县衙厨子十分巴结,一顿鹿肉让众人油光满面。
吃饱喝足,李自成少不得提点他们几句。
“早前就说过,辛苦十年,子孙二十代荣华富贵。你们都给我长点脸面,别做那些让我下不来台的龌龊事。行不行?”
众人唯唯诺诺。有喝多了的又是拍着胸口保证又是指天发誓,感谢大统领把他们拉出火坑,今后一定听话。李自甲还红着眼圈流了几滴泪水。
贪婪之心人人皆有,这个没法禁绝。
高薪养廉当前也不合适,毕竟不是太平岁月。眼下兵荒马乱,可能明天就嗝屁了,谁会顾忌那么多?
只能广开言路,鼓动小兵们检举揭发违纪行为,发现一起查处一起。这次就是士兵委员会报上来的。
……
第二天,冯起龙送来了清单。
城里共收“乐捐”银八万余,粮豆四千石,另外县库粮草也有三百多石。
可惜稷山王仍然不在县城住,在上党。也不知道哪天才能逮住个王爷大薅一顿。
稷山县没啥名人,但也没有大奸大恶之辈。
革命军破城后依据土豪们的操守,让他们捐了一成到四成不等的家财。倒也没人敢拒绝。
李自成拿过名单扫了一眼,提笔圈住个名字。
“王之翰的银子退回去。这位老爷乐善好施,放他一马。”
将来大旱之年,王土豪一次性就捐粮十万斤赈灾。佩服!
侧面说明,再怎么连年旱灾,大地主家里仍然不缺余粮。这大概是修水利的好处。不过一般的自耕农或者小地主就没那条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