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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卜算

    纵观历史,向来有三百年王者兴的怪圈。也就是王朝周期律。

    王朝初期:田园荒芜、人口稀少,朝廷鼓励农桑,与民生息。

    王朝中期:市场繁荣、人口众多、矛盾隐藏,上位者骄奢银逸。

    王朝末期:土地兼并严重、各种矛盾激化,天下大乱。

    旧王朝历史都有着相似历程,即兴盛——停滞——衰亡,而由新的王朝所取代。

    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

    只靠一个圣明皇帝根本无法挽救末期大势。何况也未见的真圣明。

    那怎么打破王朝周期律和循环论?靠柿油抿煮吗?

    李自成不知道。

    但是他清楚,在这片土地上,善良的老百姓最富有忍耐力,他们甚至强大到没有神经的地步。

    他们但凡有口饭吃就不会跟着去造反。

    农业社会自然是靠地吃饭。因此解决了土地问题就能安抚住小民,也即是所谓的得人心者得天下。

    李自成看着一圈士子,“我还是那句话,朝廷要么让老百姓都有饭吃,要么杀光他们,不然流寇是不会灭的。”

    “即便流寇灭了,关外建奴呢?”

    “奴酋以十三副甲胄起兵,历三十多年征战,建国称汗。辽东局势糜烂,朝廷可有应对之策?”

    “十一年前萨尔浒之战,朝廷号称集结四十七万大军,结果一败涂地。”

    “四年前皇太极继位,三年前迫使朝鲜称弟纳贡;两年前开始绥服蒙古;今又破边入寇围京师,前后计六七个月。现在全赶出去了没有?”

    鞑子这一系列的征伐都是在与大明辽西军团、东江军团,以及高丽、蒙古、别部女真等多方势力对峙下进行的……直白说,建奴绑着一条胳膊、两条腿,就逐一把他们打服了。

    “你们细看朝廷邸报,奴兵死了几个?大明兵死了几个?痛心疾首啊!”

    “建奴能来一次,就能来第二次,第三次,乃至无数次。劫掠一回人家实力就增长一分,此消彼长,你们细想。”

    李振声听得冷汗直冒,颤颤巍巍道:“如此……如此……”

    李自成斩钉截铁道:“大明危矣!”

    “当啷!”

    艾毓初手中茶杯掉落。

    他急忙问,“李兄,这是你一家之言,还是,还是卜算……”

    李自成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八月,袁督师将被凌迟处死;十二月,上命再加派田赋,亩增三厘。是与不是,到时自然见分晓。”

    “咚!”

    第一次见半仙的艾泰徵从椅子上出溜下去,一屁股坐地上。

    屋内一时鸦雀无声,只有西角楼外无定河水哗哗作响。

    李振声擦了把冷汗,“兄弟,慎言!”

    李自成放下茶杯,“咱都是自己人,不妨事。你们切不可外传。某泄露天机,这下少不得要折寿五十年。”

    艾毓初舔了舔嘴唇,“李兄,照你所言,将来……”

    李自成摇头,“不可说不可说,我还想多活几年。你们只需谨记圣人教诲,‘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至于将来,千言万语就四个字,事在人为!”

    众人略松一口气,这说明局势还有回转余地。

    国事太沉重,也不宜过多评论,免得惹祸上身。

    正好冯起龙到了,大家随便捡些风月聊起来。

    艾泰徵这次得见半仙真容,少不了又要问下自己前程。

    李自成装模作样掐指一算,“艾兄大才自不消说,过两年去山西偏关做个同知。只可惜你又不会钻营,将来……”

    冯起龙抢答:“将来那就看你造化了。识时务者为俊杰,不然贵人为什么提携你?李哥,我说的没错吧?”

    艾毓初和李振声都笑了起来。

    艾泰徵迷糊道:“贵人提携?”

    李自成一笑,“走着看吧。”

    艾毓初提起近来陕西流贼四起,山西的道路也不净,他打算提前进京等候春闱。

    李自成说过了八月十五再动身不迟,又给他画了个路线图,“按这个走。”

    半仙提点自然万无一失。

    艾毓初又支支吾吾旁敲侧击自己是不是真能三甲同进士出身,有没有可能再努努力中个状元榜眼探花啥的。

    那可不容易。小艾在米脂可以作威作福,到了天子脚下就是个猹。

    同科殿试状元原取吴伟业,但因陈于泰是主考官周延儒之姻亲且行贿通关而抡元。老吴只好屈居榜眼。何论一个犄角旮旯来的艾毓初。

    李自成邪魅一笑。

    艾毓初菊花一紧。

    他连忙赔罪,“恕小的失言了。”

    怎么能质疑半仙?前边艾诏他爹明明已经应验了。

    李自成琢磨了一下,叹气,“天灾人祸,民不聊生,百姓苦啊……”

    艾毓初闹不几米半仙怎么忽然说起这个了,大煞风景。

    李自成继续道:“艾老弟,在城里设两个粥棚吧,出粮一百石……”

    “……”艾毓初心里大喊,苦也!

    “……赈济饥民,造福桑梓。父老乡亲能多活几日,你也积个功德……”

    “……”艾毓初暗发牢骚,饥民关我球事!

    李自成忽然凑近了低声说道:“考题可以透漏给你,绝不能外传!千万千万!”

    艾毓初一惊,当即跪倒在地,指天发誓:

    “若违先生训示,教艾毓初万箭穿心,天诛地灭,下拔舌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这一幕可把李振声等人吓了一大跳。

    闹什么名堂呢?怎么忽然就跪下了?

    李自成先呷了一口茶,才点头道:“起来吧。”

    艾毓初磕了三个头,“我出二百石粮赈灾!”

    他站起来后也不落座,就候在李半仙身边了。

    李自成颔首,“善举恩惠万民,我挑头给你在文庙勒碑叙功。”

    文庙庑廊内有明嘉靖二十七年的《修筑米脂县要害城堡碑记》,书丹者是米脂第一位进士,艾毓初的太爷。

    碑文在叙述筑城始末后,还有一句:予邑永唯兹赖,天朝赐之名曰大顺城可也。

    艾毓初连忙道:“不敢不敢,全赖先生提点,当书先生之名。”

    李振声等三人大眼瞪小眼,满脑子浆糊。但是也约莫能猜到半仙肯定给了艾毓初什么好处。

    冯起龙一咬牙,“抚恤老弱分内之事,小弟家贫,乐捐白银十两。”

    李振声、艾泰徵紧跟着表态,各出十两。

    李自成起身,朝艾毓初一摆头,“随我来。”

    ……

    会试在京城举行,基本每三年考一次,时在乡试的次年二月。

    考试分三场。

    第一场,考生做四书文,五经文。

    四书需要倒背如流不用说,五经《诗》、《书》、《礼》、《易》、《春秋》并不需要全会全考。

    学子们在五经里专治一经即可,精通哪个报考哪个就成。

    他们选择何经作为本经,往往与其家学、老师的影响,就读县学、府学的影响有关。

    且治《诗》、《易》、《书》的人数远远大于《礼记》和《春秋》。因为前三者的字数和难易程度比后两者来得简单。

    尤其是《春秋》,微言大义,一不小心容易弄砸,学子们多知难而退。

    除非提前知道主考官所治这一经,那么为了得到赏识,由其他项转学《春秋》也是可能。

    因为文章好坏多依赖主考官口味,他说你行你就行。

    第二场考试是“论”、“诏诰表”、“判语”。

    “论”虽然出题也是从四书五经中摘取,但并无规定得用八股文来答,可自由发挥。

    “诏诰表”要求士子模仿上位者言行,写出相应的诏、诰、表。一般都是汉表、唐诰、宋表。

    如“拟唐以张九龄为中书令诰”,“拟宋群臣贺孝宗做敬天图表”等等。

    “判语”考察学子对《大明律》等法律条文的熟悉度。

    第三场考试是“策问”。

    “策问”是给你一段材料,以“问”开头,后写出自己的回答和理解。

    曾经在弘治年第三场考试中出了道极其刁难的题,是年举子里只有唐伯虎和徐经答上了。

    结果引来了某些羡慕嫉妒恨的举报,怀疑是主考官泄题给两人。

    最后主考官一干人等入狱,唐伯虎被判终生不得参加科举。

    至于是不是真的作弊,不好说。

    因为会试看重的还是第一场的八股文,策问占比不大,顶多算锦上添花。

    ……

    李自成把崇祯四年的考题一一写下来,交给艾毓初。

    其实就算知道考题也未必能高中。

    因为评选标准以主考官心情为主,他要是看不顺眼,说你不行你就不行。

    “阅后即焚。切记切记!”

    “多谢先生。”

    艾毓初双手捧过片纸,一揖到底,然后小心翼翼把无价之宝藏进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