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汲尚在为刘釜担忧时,主记室椽张松刚刚从太守景毅处离开。
作为郡府的主记,张松除了要管理好记室外,还兼任着主簿的职责。
主簿的地位仅次于功曹,除了管理文书、迎送宾客等亲近职责外,还可参机要事,并总领郡府的一些琐事。
因为要操心的事物太多,张松不可面面俱到。为妥善办理好,进而对收下官吏的要求就比较高,一如记室之内,则完全处于高压之下。
或有人私下抱怨,但却没人嘴上说,这便是主吏张松的才能摆在明面上。
如之当时刚到记室,便露了一手——拿上刚刚写好的数百字文书,只看了一遍,即倒背如流。
对于文书的缮写,张松本是是蜀郡才子,无论是叙事,还是起草,都稳压所有人一头。
摊上这么一个能力超群,但有严厉苛刻的上吏,下属官吏的心情和处境可想而知。
张松亦非不知底下官吏的想法,其就曾放过豪言,大意是:若有人才能于吾上,便再来谈条件吧!
所以,刚刚上任的刘釜,入得记室,待过一早上,便看到了诸吏埋头苦干,就算是打着瞌睡,也无人敢偷懒的模样。
……
于室外待了半刻钟,打了套军体拳,呼出一口浊气,除了肚子有些饿外,刘釜感觉全身的活力又回来了。
正待转身返回室内,继续办公。刘釜心中一动,望向右侧的木柱畔,看到了一个身材不到六尺、额头显尖,面黄肌瘦的男子。
其人手中拿着一卷简牍,看起来站立有一段时间了,一只手依在木柱上。
他已然猜出,这应该就是主记张松了!
见刘釜看了过来,便往前走了两步,仰着头看向刘釜道:“汝便是新来的右主记室史刘釜?府君能亲自推荐汝于记室,定然是能力上佳!”
话语虽是平淡,但内中傲意使然,还夹杂着一丝丝恼怒。
其自昨日从太守处得知有一人为之举荐入记室,尚有些好奇,但现在看来,难道说是徒有虚名之辈,前来混日子的……
刘釜两世为人,早就对美丑产生了抵抗力,自不会因张松的容貌,而面露异色。
其于张松这番话语,心中亦是无太大波动。
刘釜一揖,不卑不亢道:“下吏正是长沙定王之后,德阳人刘釜。
能得府君推荐,是下吏的荣幸。
而我之能力,说不得是上佳,只是早年师从任安公,学得了些皮毛。
却是对椽君,久仰大名!
且不瞒椽君,诸曹之文书,今早处理有三分之一,因至午后,多劳累,下吏便使诸君休息片刻……”
这是刘釜第一次在外人面前,特意报上自己的宗室名号,外有一些名师。
无他,面对张松这等有才能,且又骄傲无比的人。想和之相处,只有先让之折服。
换句话说,就是以魔法打败魔法。
不同人,不同事。
反观,若是对着一个普通的老百姓,报上这么一长串的,没有用处不说,还让人显得有些啰嗦。
刘釜的方法很有效。
他如此谦虚礼貌的模样,外有前面那一句“长沙定王之后”,“师从于任安”,让性格孤傲的张松收了心中的傲气。
对于刘釜后面的解释先行放下,张松重新打量了一遍刘釜,态度稍缓,回礼道:“原来是宗室之后,任公高徒!却不知,足下是如何知道吾的?”
刘釜抬头,回道:“釜于绵阳随任安公求学时,曾听友言,蜀郡有一才子,是为张松张子乔,同我一样,有过目不忘之能。
其人所学甚广,见识通达。
待釜于昨日抵达滇池,由府君处得知椽君的姓氏,另有府君的称赞。
釜方知,椽君正是当年我求学时,所闻之人。”
张松听罢,尤其听闻刘釜也有过目不忘之能,脸色顿时变得严肃起来,用舌尖舔了舔露齿。
“刘君之记忆,竟如此之好?这是吾刚从府君处,拿回来的奏报,一共四百七十二字,敢请教!”
鱼上钩了!
张松性情有所收敛,就连称呼,不知不觉间,也从“足下”变成了“刘君”。
所谓“过目不忘”,同样刘釜主动表露出来的,“名”和“能”当结合,唯有表现出真实的才干,才能从根本上让张松平等的看待自己。
进而与之有结交的机会。
一如史上,出身名门又有才干的法正等人能与张松为友,便是其综合能力得到了对方的认可。
刘釜一礼,没说什么谦虚之语,接过简牍,只花了几十息的功夫,从前到后浏览一遍,便将这四百七十二个字记在脑中。
后把厚厚的简牍交换给张松,当即低声背诵起来。
这是一卷通报元日前后,益州郡内外夷人动向的奏报,非常详尽。由此,刘釜也获知了一些资讯,比如郡内外的夷人有些不老实,看来益州郡范围,或再有战事起。
诵罢,四百七十二字,一字不差。
张松的双眼正巧睁开,原来于简牍上的内容,其自身也已经背熟。
此亦让刘釜心中惊叹,抛开史上那些“卖主求荣”之事,张松果然名不虚传!
“吾看了一遍,还听府君讲述,方才记住。而君仅读了一遍,刘君记忆超群,吾不如也!”张松认输的模样也很痛快。
当然,若是刘釜背不下来,可以想象,就是另外一个场景了。
注意到张松说话诚恳的模样,刘釜肃揖道:“记忆之事,终是小道。釜今初来乍到,自知不足,入得记室,于椽君手下,定会勤勉学习。”
但见张松罕见的笑了笑,露出了一嘴不整齐的牙齿,道:“刘君谦虚了,于记室,记忆便是能力。
此外,刘君也别看于记室多处理文书这般枯燥之事,于我等而言,恰是了解全郡情况,增长见识的好机会。”
张松语中的“我等”,自不包含记室内的其他人,仅限其与刘釜。可见,刘釜凭着记忆能力,还真成功的得到了张松的认可。
自相见以来,张松态度的细微变化,使刘釜心里有数,他稍微落之半步,边走边聊,同回记室。
这一幕,恰被记室内的所有人看在眼里,皆疑惑不已。
今天是太阳打西面出来了吗?
张主记见新来的右主记室史率人“偷懒”,未做责罚不说,态度竟如此之好?
唯有瞪着那双猩红眼珠的许汲,自觉猜出了真相。
“记椽早上让吾亲自接待这位刘君,而刘君能‘大胆’的休息……眼下这情形,看来记椽和刘君早就相识,或为故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