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的人生还剩下最后一天,你要怎么过它?
陈景辉想到了这个问题,他没有想到这么一个设想式的问题,自己竟然有要切实回答的一天。
如同星月所言,这并不是一场旅行,而是一次有去无回的流放。
陈景辉站在南门二A4居住站的道路上,有些茫然,略微不知所措。
很快,他摆脱了大脑宕机的状态,心想,至少应该和南门二A4的朋友们再见上一面,还有那些一起工作的同事战友,也要和他们做个告别。
至于告知上级部门自己的调动什么的,那倒不用,星月已经处理好了这些杂事。
“……不过这也意味着,大队长他们已经收到了我的消息,知道我要离开?嗯……现在是午夜,消防队那边只有值班的人还醒着吧?他们或许不知道我的事……”陈景辉想着。
此外,还有其他朋友要联系……
陈景辉正想着,突然,一阵铃声响起。
一道信息窗口在陈景辉眼前展开:
“通讯申请,备注ID:雪忧花。”
陈景辉微微一怔,他刚刚也想拨打这个通讯,只是考虑到现在还是晚上,她应该还在游戏舱里玩游戏,没想到是对方先打来。
“喂……”陈景辉正接通,刚要说话,突然被打断了,耳麦里传出了情绪复杂的女性声音。
“星月都告诉我了。她说,让我找个时间和你聊聊会比较好。”
“你现在在那里?我想当面和你聊。”
女孩极力压抑着声音中的颤抖,陈景辉听了出来,他没说话,熟练地点开增强现实眼镜的地图导航,随即,他的表情变得极为复杂。
“我在你住的居民区外面。”陈景辉回答:“大门那儿。”
不知不觉间,星月和他一边走一边聊,居然走到了这里。
“嗯。”
女孩回复的声音略带一丝哭腔,她很快挂断了通讯。
陈景辉偏过头,有些烦躁地走了几步,他注视着增强现实眼镜投射的星空,却怎么也没法平静下来。
雪忧花和他保持着一种奇妙的关系,她算是陈景辉最亲近的女性朋友,但两人的关系却一直保持在好友之上,恋人未满的水准……这在星际时代是极为罕见的,这个时代的人对于爱情的观念比过去任何时代都要自由和开放,很多男孩每个星期会更换一个女友,女孩子也是,而婚姻和家庭越来越少。
陈景辉听到了脚步声,他转过头,看到通道里的灯一盏盏亮起,一个穿着白色睡裙,黑色长发乱糟糟的女孩气喘吁吁跑了出来。
她没有化妆,但混杂泪水和汗水的素颜也有一种别样的柔弱美,小巧的,一张手就能抚摸的脸蛋看起来让人各位心疼。
她的奔跑姿势一瘸一拐的,陈景辉连忙冲上去扶住她。
“你至少穿个外骨骼吧。”陈景辉皱眉说道:“基因病对你骨骼的影响小,但你这样跑还是容易骨折。”
雪忧花身上患有严重的基因病,这是遗传的疾病,她的父母并非“设计人类”,而是自然人类,她的父母因为长期遭受宇宙射线的辐射,留下了基因缺陷,即使经过基因优化调制,诞下的她也遗传了各种严重程度不一的疾病。
即使雪忧花在成长期间接受了各种治疗,体内移植了不少移植体,连心脏都换掉了,却还是被医生断言她不会活过30岁。
雪忧花没有说话,只是咬着嘴唇,眼睛也看向别的方向,像个可爱的陶瓷娃娃。
“还穿着拖鞋呢。”陈景辉说着,轻轻拥抱了下她。
拥抱分开后,两人陷入了短暂的沉默,谁都没有开口说话。
陈景辉微微叹气,替女孩梳理着头发,乱糟糟的发丝从他指尖划过,雪忧花的头发触感并不好,非常粗糙,这也是基因病的后果之一。
“我想和你聊聊。”雪忧花说,她的眼睛红红的,有些发肿。
“嗯,我在听。”陈景辉一边帮她理头发,一边说。
先前他还沉浸在被抽选中的不真实感里,现在陈景辉切实感到了,宇宙移民到底意味着什么,怪不得星月称之为“流放”。
意味着永别。
如果雪忧花突然要他留下来,要他放弃成为火种计划的执行人……陈景辉自己都不知道会给出何种回答。
又是沉默了一阵,终于,雪忧花先开口了。
“嗯,恭喜你,被选中……成为火种计划的执行人了。”
中央空调一阵微风传来,陈景辉感到一丝寒冷,在“夜里”,中央空调会把温度控制在接近18摄氏度,而有的地方可能还会稍低一点。
他立刻看向雪忧花,她微微颤抖了一下。
“谢谢。”陈景辉说:“我先送你回去换件衣服吧,你这身衣服在夜里会有点冷。”
她沉默着,被陈景辉拉着走了几步,突然,她站在原地不动了。
“怎么了?”陈景辉关切地问。
“不……”雪忧花摇了摇头:“……陪我走走吧。”
陈景辉没有多问,只是把身上的外套脱了下来,披在了她的身上:“去那里?”
“去生态公园吧。”雪忧花这次立刻给出了回复,没有怎么思考:“那里,是我们第一次见面的地方吧。”
陈景辉感到自己的心脏像被看不见的手攫取住了,莫名的绞痛传来。
“嗯,是哦。”陈景辉说,他感到自己的内心在动摇。
但雪忧花此时却没说话了,而是沉默地走着,甚至还轻轻推开了陈景辉的手,不让他继续搀扶,刻意保持着距离。
陈景辉有些忍受不住沉默,问道:“星月……是不是跟你说了什么?”
雪忧花摇了摇头:“没有。”
陈景辉知道,她撒谎了,雪忧花每次说谎都会紧张,声音会略微提高一些。
他没有追问,只是陪着女孩走路。
生态公园是居住站人们非常喜欢的地方,有植物,有花,有人工湖,有漂亮的草坪,维系这样的生态公园其实是个花费不小的数目,但就算在人类可以不依靠植物转化二氧化碳的时代,人们也仍然强烈要求保留了这样的公园。
夜里的生态公园仿佛有月光在流淌照耀,人工制造的,皎洁的月光从天花板上流淌而下,温柔地轻抚过身边女孩的脸庞。
“黄玫瑰盛开了呢。”雪忧花突然说。
陈景辉这才把注意力从她身上移开,看向生态公园里的花丛。
“我记得。”陈景辉说:“我们第一次见面时,这里开得是金色的,很可爱小巧的菊花。”
“那是六月菊。”雪忧花说:“听说它在地球上,是一种很常见,路边随处可见的花。”
陈景辉说道:“那它一定很顽强。”
又是一阵沉默,陈景辉想了好几个话题,却都觉得不适合这个时候的氛围。
最后,还是雪忧花打断了沉默。
“我有话想跟你说。”她看向陈景辉,陈景辉从她的眼瞳里,似乎看到了某种决心。
这是她第三次说类似的话,但之前两次都以沉默结局,什么都没有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