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在城外收拢了溃军,点点人数,只剩下五万多人。除了死在皇城下的几千人,还有一万多人逃之夭夭。
“怎么办?太子那里如何交代?”
王文贵感觉自己的太阳穴一阵阵疼痛,上午的事情在他感觉是那么不真实,仿佛做梦一般。
高起心里有些难受。
高家是将门,是历代文官打压的对象。高家后人拼命读书,仿佛老天爷在开玩笑,居然没有几个能读出来的。
结果就是不伦不类,读书的读不好,练武的又练不成。
高起是家族偏支,他还是偏支里的庶出,所以读书没有他的份,只能安心练武。练武也不成,家里的绝学是不会教的,家里的兵法是不能学的。
若不是他得贵人提携,也许到现在他还只能在禁军里面当一个营头混吃等死。
贵人是谁?便是当今太子赵桓。
高起咬咬牙,无论如何,太子的提携之恩不能不报答。
“组织人马,继续攻。我们还有五万人,实力尚在。况且上午的攻势下,他们也有很大伤亡,拼吧,我们没有退路。”
王文贵心里在哭泣,想着皇宫里的堂姐还指望他能建功立业,于是咬紧牙关点点头,“不死不休。”
捧日军和神卫军又来了,他们派人将广场上收拾干净,死者都运出城外一把火都烧了。
赵桓也来了,上午的失败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于是去拜访了几家将门,高家,刘家都派出了他们最精锐的家将,这些人大多都参加过西夏大战,都是百战老兵。
百战老兵的可怕不在于他们有多武勇,而是他们的作战经验。
“他们的掌心雷数量不会太多,只要多准备盾牌,就能减少伤亡。”
一个高家将举着一颗手雷给房间里的人讲解。这颗手雷的引线被鲜血浸湿,所以没有爆炸,在收拾战场的时候被交了上来。
这个高家将是个熟悉火药的人。火药这东西在大宋并不稀奇,将作监每年都会生产大量火器,比如突火枪,万箭齐发等火器。
“进攻的时候队形要散开,这样爆炸就不会死那么多人,顶多几个人。”
赵桓的脸色很不好,如果两天内拿不下皇城,后果不堪设想。
有人建议先去把郓王杀了,被赵桓否决。倒不是他有多仁慈,而是现在的主要目标是皇宫里面的官家,而不是缩在府里瑟瑟发抖的郓王。
“还有一个下午,你们二人能否攻进去?”赵桓的眼睛死死盯着王文贵和高起,他的话如同冰冷寒剑,刺激得二人打了个冷战。
高起出班跪下,“殿下,某亲自带队,一定不负重托。”
王文贵也慌忙跪下,亲自出马的话是说不出来的,“殿下,臣就算拼光捧日军也在所不惜。”
赵桓如何听不出其中的滑头,心中烦闷,脸色就愈加不好了。
一旁一个高家将出班跪下,“请陛下给我一支人马,一定攻上城墙。”
赵桓心情好转,声音也温和许多,“各家都有送人来,加一起也有六七千人,你可选择一面城墙,这些人交给你带领。”
那人大喜,朗声道:“某选东城。”
一个员外模样的人站出来,“某太行山孙道,愿带领太行山群豪攻打西门。”
太行山的土匪很多都是京都贵族暗中培植的的,如果有变,进山便是退路。今天为了赵恒的登基大事,也都贡献出来了。
赵恒认得此人,武艺高强,据说在太行山颇有名气。
围三缺一,三面强攻,大家一鼓作气,不间断进攻下,攻下皇城不过时间问题。
一时间房间里面的士气高涨,群情激昂。
也许这是一个值得世人纪念的下午,一个新的君王就此诞生,一群新的权贵崛起,千秋伟业从此开始起步,未来辉煌可期。
想想唐太宗吧,一个伟大的帝王是如何诞生的。
季涛将手里的手雷递还给陈嘉,“这东西威力如此巨大么?”
陈嘉摇摇头:“只能说威力还不错,之所以今天如此威力,是因为地利原因,皇城外的建筑形成了一个让冲击波持久激荡的现场,所以很多人不是被炸死的,而是被震死的。”
季涛听不懂,他也无心搞懂。城外大军云集,新一轮的攻击马上就要开始。而且这一次除了南门,其他三面城墙都会遭遇攻击。
南门外是官府衙门,根本就没有能摆开架势打仗的地方。
西门是大片民宅,有一块小广场,军队多了也不行。
东门外是很多贵族的住宅,也只有一小片广场,同样只适合小部队攻击。
唯一能容纳大部队进攻的,也只有眼前的北门。
所以攻击重点依旧是这里,依旧是这个已经被鲜血染红的北门。
一个亲卫面色凝重跑了进来,“城外推来十几架抛石机。”
季涛脸色变了,他很清楚抛石机的威力。哪怕你有手雷,有浑身裹覆的铁甲,在巨石面前,都将被砸为齑粉。
陈嘉脸色也变了,皇城城墙可比不上正真的城墙,矮一些不说,也薄了许多。面对抛石机,这城墙能坚持多久可真不好说。
几乎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他们已经是从军多年的老军伍,自然看得懂现在的形势。
王贵的眼睛里面慢慢充满血丝,韩钰抓着城墙的手因为用力而发白发青。王德的大刀慢慢举起,又无力放下。
“经略,怎么办?”
一个亲卫忍不住问,此刻他只有信赖自己的统帅,此刻他们眼里只有那个穿着黑色盔甲,屹立在城头的统帅。此刻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他,这个十七岁拯救十数万流民,这个一己之力带领百万百姓将一个荒岛开发成乐土,这个二十三岁已经打遍天下无敌手,这个高高在上又平易近人的统帅。
陈嘉面具下的脸色苍白,他当然知道怎么办。脑海里战争案例太多了,对付这种绝境自然会有办法。
可是……
他能下这个命令么?
脑海里有个声音一直在他耳边轻声细语,慈不掌兵,一将功成万骨枯。
他的手微微发颤,如果让他自己去做,也许他会毫不犹豫,可是牺牲自己的手下,平日里爱护自己甚于爱护他们生命的兄弟们,这个命令怎么下。
有亲卫透过头盔的缝隙,看见一滴滴晶莹的眼泪慢慢留下,渗入衣领。
“经略,是不是需要敢死队?”那个包着头的亲卫忽然开口。
陈嘉转头看向他,“你叫什么名字?”
“李二娃,河间府李家庄人,宣和二年入伍。”
“家里有几个兄弟?”
“一个哥哥,三个弟弟,两个妹妹。经略,我愿意做敢死队。”
纱布里面传来的声音还有些稚嫩,怕是二十岁都没到吧。
陈嘉微微摇头,他很喜欢这个包头的家伙,很聪明,很懂事。
李二娃的眼睛眨巴眨巴,忽然笑出声,“经略以前和我们说过那个叫黄*光的士兵,也许这就是办法对吧。”
陈嘉眼睛慢慢睁大,他没有想到这孩子居然能猜到他的办法。黄*光?我说过么?平时和他们吹过太多牛,一时间也想不起来何时讲过。
李二娃突然转身,朝着城楼里面休息的伤兵大喊,“亲卫军第七营第二队李二娃,需要十个敢死队员,黄*光一样的敢死队员,家中独子不要,家中弟妹幼小的不要,现在报名。”
伤兵里挣扎着站起十几个人,有个胡子拉碴的汉子骂道:“你个混球,滚回来,要做黄*光也轮不到你。你还要去军校读书的,指挥使都给你报名了。”
那汉子转头环顾站起来的伤兵,哈哈大笑:“老子宣和一年入伍,拿了十七颗人头,够本了!要做黄*光的跟老子走。”
李二娃大急,“刘叔,不带你这样的。”
刘叔指了指自己的腿,“娃子,叔即使活下来也是个残废了,还不如用这条命给家里赚一点抚恤费,给娃挣一条路。”
另一个显然瞎了的士兵也站起来道:“特么老刘你脑子是好使,左右以后也不能活了,索性给娃挣条路。”
一群伤兵嘴里骂骂咧咧,纷纷起身,相互搀扶往城楼下走,李二娃方要阻止,却被刘叔一拳打回,“别特么妨碍老子们发财。”
伤兵们都哈哈大笑,有人便高喊,“发财去咯。”
在纷纷乱乱的嘈杂声,一片高喊发财声中,他们下了楼,牵过马,将手雷绑在身上,引线纠在一起放在胸前,随后举着火把大喊,“开门!”
城楼上的士兵们都泣不成声,没人去阻止这些伤员,他们知道也阻止不了。
很多人也知道,他们不过是早走一步罢了。
陈嘉扒着城墙,留着眼泪嘶声大喊:“一路好走。”
伤兵们也都泪流满面,纷纷给陈嘉敬礼。
全体亲卫们都齐齐站起敬礼,“一路走好!”
季涛被震惊了,右手机械抬起,狠狠在胸前一砸,嘴里高喊:“敬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