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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章 天命不可违

    东晋隐士江南又逢春第一百五十章天命不可违王凝之的声音平缓却满腹深情,似乎自己就曾经随着桓彝征战,充满了悲伤与苍凉。

    “然时局之乱,周围诸多州郡已降于叛军,苏峻指使他们轮番到泾县来劝降,均被桓彝大人严词拒绝。”

    “韩晃率部紧困泾县,桓彝大人的部下也纷纷建议假投降,以免叛军屠城。桓彝大人却言:“吾受国厚恩,义在致死,焉能忍垢蒙辱与丑逆通问!”坚志守城一月有余,一座小小的县城才被攻破,随之桓彝被叛将韩晃杀害于城中,时年五十三岁。”

    “大人虽身死,朝廷和百姓却不会忘了他,滚滚历史长河,也不会忘了他,平定叛乱之后,朝廷追赠大人为廷尉,并赐于“简”的谥号。”

    说到这里,王凝之深深叹了口气,就连周围众人,也都神色低沉了些。

    桓温低眉,沉默不语,桓云却眼见血气,当年之事,他身为人子,自然是最清楚不过,听到自己父亲曾经的英雄事迹,自然是心中澎湃不已。

    稍稍停了片刻,王凝之的声音,又渐渐响起:

    “而当年之事,固有外敌之强,亦有内鬼之害,泾县县令江播,怯弱畏敌,也曾参与此事,小人也!”

    “当时将军年仅十五,枕戈泣血,誓报父仇。为求机会,苦心孤诣,足足等了三年有余,可谓隐忍之至。”

    “咸和六年,江播去世。其子江彪等兄弟三人为父守丧,因怕将军前去寻仇,预先在丧庐内备好兵器,以防不测。然将军假扮吊客,混入丧庐,手刃江彪,并追杀其二弟,终报父仇,由此为人所称许。足见将军之深谋远虑,行事果决。”

    王凝之拱了拱手,“世人皆看将军如今之地位,尊荣,以为将军之威,无非刀剑之利,军士之威,却忘了回头看看当年,将军能有今日,靠的不是那些武人手段,而是您承自于桓彝大人之英雄气概,流淌在血液里的忠勇!”

    微微一笑,王凝之继续说道:“人以如今,言将军是个武夫,我以从前,看将军是个智者,隐忍,谋划,缺一不可!”

    “若真如众人之言,那您应该和这位差不多才对。”说着,王凝之伸出手,指了指还在那儿发愣的桓云。

    桓温侧眼看去,只见桓云还沉浸在刚才的话里,根本没反应过来,无奈地瞪了一眼。

    “将军如此之智慧,还需要我做什么,来使您退兵吗?难道眼下的情势,您看不明白?若您真是靠着车胤那般的谋士,那我大晋谈何光复北地?”

    “呵呵呵呵,”桓温笑了起来,低沉而涩哑,“年轻人,你既如此看不起我的谋士,那你来告诉我,当今情势如何?让我来听听,是否跟我想的一样?”

    “当今情势,再简单不过了,”王凝之淡淡回答,“北伐是我大晋之未来,也是将军之未来,但眼下做不成。”

    “将军应该很清楚,自永和五年,赵皇帝石虎病死,北方就开始生乱,今年,齐王入我大晋,张遇在颍川一带,也向我朝投诚。看上去一片大好,之前我们所担心的外地入侵,已经不再是个问题了。”

    “如今冉闵以魏自立于邺城,苻健以秦自立于长安,也是新国建立,难免根基不稳,何况,在其北,燕国虎视眈眈,算的上内忧外患了。”

    “从这里看,似乎我军出征,正是时机所在。”

    瞧了一眼正在冲着自己微笑的桓云,那张丑陋又蠢蠢的脸,王凝之不寒而栗,继续说道:“可是,我朝自衣冠南渡,国力一直不振,究其原因有二,其一江南之地,不足以养活如此多北方之民,所以直到现在,各地都有游民,一遇天灾,便生存困难,这种情况下,朝廷几乎年年都要赈济灾民,能养活征西军,已经是捉襟见肘了。”

    “其二,说句难听的话,自元帝建都建康以来,我朝中南北世族,便无一心,陛下居中调解,才勉强维持局面,如此情况,即便到得如今,亦不见好转,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就算是前些日子,想必将军也有听说,吴郡之朱家,连同陈留江氏,同欺我会稽贺氏,甚至连龙骧将军袁真,都牵涉其中,到现在,我都不清楚他们之间,究竟有何勾连。”

    “将军,”王凝之叹了口气,“北方压力暂缓,朝中却不见好转,其一钱粮不足,其二各方争斗,你还觉得,是出征的好时机吗?”

    “就算是陛下与王爷强力压制,举国之力来襄助于你,又能有多少?秦,魏,都不是将军的对手,可是战胜他们,就已经把粮草用了大半,然后呢,我们如何养活那两地之民?便是我们养活了,朝廷也被掏空了。”

    “那之后呢?若国内再有灾情,朝廷如何应对?任由灾祸遍布全国吗?而且,就算如此,国内千疮百孔,将军也不见得,能再有足够的粮草,北上抗燕,鲜卑,匈奴了。甚至都不等你出征,他们就会主动来,毕竟,谁都知道那个时候,将军只剩下一副空架子了,无粮草,无军资,无后备,如何应战?”

    “这还是最好的情况,是因为将军在前能胜,朝廷才可以压制因为灾情哗变的民众,若是不胜,江南必然大乱,到时候将军还未占据北地,就不得不班师回朝,整肃朝纲了,可若是如此,还谈何北伐?”

    “大将军,您是个为了大业,足够隐忍之人,如今,是我大晋的隐忍之时啊!”王凝之拱手下拜。

    “哼,国力弱,民众多,又不是等待就可以改变的?”桓云难得脑子灵光,开口说道,“想要改变这一点,根本的办法,就是拿回北方,有足够的土地,让百姓种庄稼!至于世族之内斗,”桓云的脸上露出一个鄙夷的笑容来,“再给你们几百年,你们也不会停止!”

    “不错!建武将军所言正是,所以我请将军隐忍,等得不是国内之变化,而是北方!”王凝之眯着眼,义正言辞。

    “北方?”桓温挑了挑眉。

    “正是!”王凝之抬起头,说道:“如今秦,魏新立,根基不稳,颍川、洛阳、济南、胶东等地,又归附于我,为何,燕国还能坐得住?今年夏天,中山一带,慕容氏已经与冉闵战过,却能偃旗息鼓,这可不是他们鲜卑人的作风!”

    “慕容俊如今仍称晋之燕王,然而谁都清楚,他称帝不过时间罢了,他在等着的,恐怕就是大将军了。”

    “谁都想要秦,魏之地,可谁都不想面对冉闵和苻健的反扑,慕容俊等着大将军去靡费国力,损失征西军的战力,拿下秦,魏,而后坐收渔翁之利。”

    “我是不清楚将军如何想啦,反正是我的话,死都不会去费心费力地给别人做嫁衣,到时候成为全天下的笑柄!”王凝之耸耸肩,停下了话头。

    “照你这么说,我要等的,不是国内和平稳定,而是北方先开战?”桓温冷冷看来。

    “不错!您眼下的敌人,和慕容俊一样,都是秦国,魏国,要比的,就是您和慕容俊的耐心了。就像两只老虎,都盯上了一头狼,谁先动手,就失去了主动权,第一只老虎和狼撕咬,便是战胜了,又如何面对第二只虎呢?”

    “到时候,第一只虎,和已经死去的狼,都会成为第二只虎的食物,不是吗?”

    “越是身在高位,越是要持成以重,大将军,您之隐忍决绝,乃是万将楷模,如今,就是您和慕容俊比谁更能忍得住了!”

    “北方开战之日,便是征西军整军备战之时;燕,秦,魏三败俱伤之日,便是征西军出兵光复北地之时!”

    “将军不妨以细作,使者入北地,谋划如何挑起战争,如此,方为上策!”

    “大将军,您是我大晋战神,征西军是我大晋最强战力,还请您万千珍重,保重身体,整军备战,离间北地诸国,待到真正的时机成熟,率军渡江,一举夺回北方,扬我国威!”

    王凝之站直了身子,脱去大氅,整理衣襟,拱手下拜!

    时间仿佛静止,在场之人,眼神俱是复杂,会稽王司马昱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王凝之,似乎是第一次认识这个年轻人。

    王羲之则沉默着,手轻轻抚着自己的胡须,眼中神色未明。

    桓云直愣愣地看着王凝之,努力转脑子,试图理解他的话,听上去似乎是诚意满满,一切为了征西军考虑,可是怎么就时机不对了?

    桓温微闭着眼睛,似乎在凝神养息,片刻后,再睁开眼,蓦然笑了起来,站起身来,说道:“年轻人,随我走一走,在这儿待着,实在沉闷。”

    王凝之回答:“是!”

    王羲之神色一紧,就要说话,却被司马昱摇头阻止了,只能看着王凝之随着桓温,走在这茫茫白雪中。

    身后脚步落于雪中,留下一个个脚印,正如莲花朵朵。

    “王凝之,你的那些话,说实在的,确实有些道理,魏国,秦国不足惧,真正麻烦的是,拿下他们之后,要面对的燕国。”桓温的声音不大,在这白茫茫的雪地之中,更是一丝一毫都传扬不出去。

    “可是大将军心有不甘,如果给您足够的军资,钱粮,其实您有足够的信心,可以先战秦魏,再战燕国,您不差慕容俊什么,输就输在,他是帝王,有国力相扶,可您只是个将军,背后牵绊太多。”王凝之跟在桓温身后,只差半步距离,缓缓开口。

    “呵呵,”桓温笑了笑,转头瞧了瞧,“你这小子,离开了司马昱和王逸少,就敢胡言乱语了吗?”

    “哈哈,”王凝之也笑了起来,声音低了些,“此地,上有乌云不着天,下有白雪不着地,便如鬼域一般,正好鬼话连篇,反正什么话都不会传到第三个人耳中,就算您等下去转告我父亲,我大可以不认账,他们都和您势同水火,必然是要信我的。”

    桓温愣了一下,哑然失笑,有些奇怪地看向王凝之,“真是想不到,王逸少居然会有这么个古怪的儿子,当初谢无奕拿着你的诗句给我看,我却未曾想到这么多。”

    王凝之往后头缩了缩脑袋,“大将军,我可是个富家公子哥儿,不能去军中吃苦的。”

    “哼,”桓温笑容更盛,摇摇头,“我可不会把一个毛头小子带在身边,到时候岂不被人耻笑?”

    “我有一个问题。”桓温正色起来。

    “请讲。”王凝之拱手。

    “你说的不错,我的敌人太多,太强大,需要隐忍,可是,如果我用等待慕容氏出兵的时间,来入主建康,是不是等到慕容俊拿下魏国,我也就如他一般,不再受后方困扰?”

    王凝之沉默不语。

    “怎么,不敢说了?你有什么想法,但讲无妨,正如你所说,此地如鬼域一般,正好鬼话连篇,你姑妄言之,我姑妄听之。”桓温笑了笑。

    “大将军,”王凝之叹了口气,“您比起慕容俊差的,就是他姓慕容,您却不姓司马啊。”

    “什么意思?”桓温皱了皱眉。

    “您有如今之威势,一则在军,二则在民,您是我朝战神,才会有民心所向。”

    “可对于老百姓来说,支持您最大的原因,在于您是我朝的将军啊!冉闵同样是个颇有战绩的将军,可怎么不见百姓说他一句好话呢?”

    “您说的不错,这段时间,您完全可以入住建康,可那样给您带来的,是真正的人心向背,如今大家觉得,是朝中诸位大臣猜忌于您,迫害于您,所以全天下都觉得您是好人。可若是入主了建康,可就完全不同了。”

    “您可以收拾人心,慢慢地让大家接受,可那要多少年?东汉末年,朝局昏聩,可百姓,文士,乃至各地官员,却仍然忠心于大汉,多长的时间,天下人才接受了大汉气数已尽?”

    “而如今朝局,虽不能说强盛,却也远比东汉末年清明些。”

    “等到天下人接受了您是主人,效忠于您,怕是慕容俊早已经统一北方,过江南下了。”

    “而那时候,江南一片混乱,各地纷争,如何抵挡北方蛮族?您的王朝,可能是史上最短命的王朝了。”

    “苦心孤诣这么多年,最后却成了天下的笑柄,您甘心吗?”

    “将军,您姓桓,而非司马,这就是命数啊,天命不可违,谁又能如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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