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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归山

    大雨倾盆落下,王凝之一行人就躲在小青峰山下的一处小客栈里。

    王兰就坐在角落里,笑吟吟地和谢玄玩着从王凝之那里抢来的斗兽棋,虽然就是些小纸片子,谢玄却一脸严肃,非常认真地拿捏着手里的大象牌。

    而王凝之则坐在窗边,望着窗外的惊雨,在黑色的天幕下,时不时划过几道闪电。手里的筷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打着盘子,发出清脆的响声。

    至于谢道韫,则坐在他的对面,脸色凝重,不满地盯着王凝之,“你今日真是太鲁莽了!”

    王凝之翻了个白眼,从坐下吃饭开始,谢道韫就像一只苍蝇,在自己耳边嗡嗡地叫唤个没完,要不是王家和谢家现在还算是一条战线上的,今儿说什么也要把那个谢尚给修理了,就当是给谢道韫一个教训。

    谁承想,这丫头不仅没有感激自己饶命,反而絮絮叨叨,磨磨唧唧,害的王凝之差点把鱼刺都卡进喉咙里。

    “你再吵,我就把你丢出去!”

    谢道韫的话卡住了,狠狠地瞪着王凝之,然而王凝之却不为所动,于是谢道韫握紧了拳头:“你有种就试试!”

    “那就试试!”王凝之说着就伸出手来,要揪住谢道韫的袖子把她甩出去,最好就是让谢道韫对自己不满,然后离开书院,只要能做到这一点,大不了就是被她告状,家里骂几句罢了。

    不过和王凝之想的不同,自己的手在半空中就被一把打开,谢道韫的掌风和她的声音同时过来:“你还真敢动手!”

    ‘踏,踏,踏’几个呼吸的功夫,两人已经过了几招,王凝之起了兴趣,右手推出,速度极快地伸向谢道韫肩膀,而谢道韫冷哼一声,肩膀后让,让王凝之这一手探了个空,之后又迅速往前一顶,王凝之下意识缩回手指,而此时谢道韫的手刀已经落在自己的胳膊上。

    下一刻,王凝之手掌翻转,变掌为爪,落在谢道韫小臂上,就要使劲儿,谢道韫却不慌不忙,手臂迅速下落,砸在桌面上,手指间的筷子立起,直冲王凝之的手腕!

    骤然松手,王凝之把胳膊收了回来,颇有兴趣地问道:“你会武功?”

    “拳脚功夫罢了,哪儿有什么武功,我又不是混江湖的!”谢道韫没好气地回答,刚才一番交手,终究还是她棋差一招,自己的胳膊砸在桌面上,对方却未挨打。

    “王二哥,你都不知道,我姐可厉害了,这都不算什么,她的剑术,可是连家里几个叔伯都交口称赞的!”

    那边刚结束了一局棋的谢玄瞧见这一幕,马上凑了过来。

    王凝之一脸嫌弃地推开那张猥琐的小脸,说道:“那你呢?你会什么?”

    “我还小,刚开始练,以后绝对是高手!”谢玄仰着脑袋,理直气壮。

    王凝之翻了个白眼,“那就等你成了高手再来跟我过招,现在,去结账!”

    “书院过些日子不是有演武大会吗?到时候过过招,让我看看王家二公子,究竟有些什么本事。”

    雨微歇,一行人上山,谢道韫不怀好意地说道,她是知道的,王家和谢家不同,大多人都以文为重,王凝之虽然有点儿手上功夫,可是谢道韫对于自己从小就练的武艺,可是相当自信。

    “行啊,咱们武器不限,生死不论,到时候安排一下。”王凝之皮笑肉不笑,这丫头的功夫绝对不低,可是自己的手段更多。

    回了山上,跟王迁之把事情的经过说完,王凝之刚回小院儿,就看见祝英台和王蓝田联袂而来。

    这就奇了怪了,梁山伯倒是常来,时不时加上荀巨伯,跟祝英台在树下喝茶谈人生,有时候还会和采药归来的王兰坐下聊会儿,不过王蓝田可是从来不会踏入王凝之视野的。

    “王兄!”王蓝田笑得开心,一副志得意满的样子,走上两步,就要说话,却突然想到面前这位是谁,顿时笑容僵在脸上,有些尴尬,不敢说话了。

    “找我的?”王凝之眯了眯眼,也不等他回答,招招手,“进来说话。”

    “王兄,今日我按照你的吩咐,在山下和谢大人把事情都商量好了,他明儿会上山来拜访山长,到时候将我们的请愿书,以及山长的书信一同带回朝廷,至于宁子世,则由谢大人带回去,等候调查处置。”

    站在门口,王蓝田身上的衣服还有些湿,也不知道是雨水还是汗水,不过他越说越起劲,渐渐也不再那么害怕,只是始终没有进入,尤其是看见挂在墙上的手弩之后。

    “好,这件事情你办得不错,先去洗洗,不然要受凉了。”看见他不敢进来,王凝之也懒得废话,直接就打发走了。

    不过看着王蓝田走的时候,脚步都变得轻盈许多,王凝之还是笑了起来。看来只要利用得当,废物也是可以利用的嘛。

    “王兄,你可不知道,今儿王蓝田是在同学们面前出了大风头,在谢大人面前,那叫一个仗义执言,就连谢大人都说他是个可造之材,一路上王蓝田都很担心,要是不来跟你说,怕你觉得他不汇报情况,过来又怕你不想见他,啧啧,我还是第一次发现王蓝田这么有趣儿。”

    这边王凝之刚换了衣服出来,就看见祝英台趴在窗台上,絮絮叨叨。

    “那看来我还是对他太宽容了,要是以后他也学会扒墙头,我还有个清闲吗?”王凝之翻了个白眼。

    祝英台没好气地把手放下去,恨恨地说道:“别以为我看不出来,那个谢大人也不算好人,只不过是谢道韫跟你说了几句话,你才改了口风!”

    对于万松书院的学子们来说,谢道韫可是只能仰望的高山,虽然王凝之家世一样大,但毕竟在这里是学生,可谢道韫却不同。

    这些日子以来,也只有她有时下山路过,会和学子们打声招呼,并无多余交流。

    “嗯,看的不错,眼光很独到。”王凝之不置可否,坐在桌前给自己倒了杯茶。

    不过祝英台却不打算就此揭过,正色问道:“王兄,我本以为你是为民除害,为一个孤苦女子仗义执言,这本是人间美事,可留青史,你却……”

    “我却保下谢尚,让一件完美的事情,变得留下污点,本来是书院弟子,路见不平,为民女而众志成城,战胜了薄情之徒,还为朝廷拿下了一名贪官,可是现在不伦不类,属实恶心?”王凝之头也不抬。

    祝英台脸上的表情有些尴尬,只能说:“我也不是这个意思……”

    “你知道为什么今儿学子们会配合我么?你以为只有你看见了谢道韫跟我说悄悄话?他们或许不像你一样聪明,猜得到谢道韫跟我说了什么,可是他们都看得清楚,这件事情到最后我定下调子,谢道韫只是站在我身边,一言不发,那就说明她是赞成的。”

    “一桩小事,王家,谢家统一了意见,那么这件事情的真相如何,根本就不重要,”王凝之的声音和祝英台的脸色一样,渐渐变冷。

    “重要的是,学子们认为这件事情,百利而无一害,于每个人而言,第一可以给自己落个好名声,第二可以在我和谢道韫面前露个脸,以后如果有事相求,我或许会给个面子。”

    “至于谢道韫,呵呵,能在她面前露脸,哪怕没半分好处,这些还未婚娶的学子们,谁不感兴趣?”

    “你想的,无非就是一件英雄事,变得肮脏了一些,不再纯洁,你很聪明,这不假,可是过于理想化,属于典型的没挨过这世道的毒打。”

    “这也跟你过往有关,祝家庄虽说不大,可是你爹娘把你保护得很好,这样作为一个孩子,你可以过的比别人更幸福,可是你如今已经出门读书了,该长大见见风雨了。”

    “至于王谢两家,或者说我和谢道韫的谋划,阴谋,随便什么,你甚至可以猜是不是我们要打压杭州官道,或者是我要如此做,而谢道韫为了保住谢尚,不得已默认了我的做法。”

    “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根本没有能力来阻挠我的做法,在这个前提下,你只能选择配合或者离开,眼下看来,万松书院的学子们,都不傻。”

    祝英台的脸色变幻了好几次,最终还是很坚定地看着王凝之,说道:“我并非是未经风雨的傻瓜,只是我相信,这世上,只要有心,总能做些光明正大的好事!”

    “嗯,殉道者精神,值得敬佩,祝你成功。”

    在祝英台面前,是一张微笑的脸,和‘刷’的一声被拉上的窗帘。

    躺在床上,不理会门外祝英台愤怒地踢树干的声音,王凝之微微叹气,原来是如此么,梁祝之间,真正维系着他们的,是一股宁为玉碎的勇气。

    一心求全者,不仅仅是一个坚毅勇敢的梁山伯,还有一个愿意始终相信他的祝英台。

    不能接受一点点妥协,一点点忍耐,才会有那般惨烈而壮美的爱情。

    大概就是因为有这种人存在,才能让众人有所信仰吧。

    夜色沉暮,雨后的天空格外干净,不见一丝云,明月悬在天边,洒下银色的光辉,山上小屋里,谢道韫伸出手,给谢玄压了压被子,小孩儿今儿高兴得很,闹腾了一个白天,终于累的昏昏睡去了。

    站起身子,走到窗边,看着山下的点点微光,谢道韫眼里闪过一丝迷惘。

    今日在山下,钱塘湖边,不能说惊心动魄,也算出乎意料了,当时来不及多想,此刻慢慢在脑海中回想,一点一滴都犹如重新在眼前发生。

    从当时谢尚对王凝之一行人毫不关心的态度来看,他们应当是偶遇的,并且宁子世也没有主动表现出认识。

    而自己到了以后,王凝之一行人也确实是打算离开的,之所以离开的不够快,那还是因为谢玄要纠缠,所以如果不是那位叫做徐婉的姑娘意外受伤,这件事情应该就不会发生了。

    也就是说王凝之是为了那个姑娘才突然发难的,而她的故事自己虽然不算详细了解,但也听了个差不多,宁子世确实该死,看谢尚那个样子,估计是打算把小女儿嫁给他,所以王凝之也算是为谢家除了个祸害。

    不过,王凝之所为,大概只是出口气罢了,至于谢尚,恐怕他一开始是打算跟着宁子世一起拖下水的,只不过后来因为自己的话才改了主意,临时变了口风。

    那么点儿时间里,做出这么多举动,每一句话都掐的正正好,不得不说,王凝之确实有一套。

    不过嘛,谢道韫眼下最感兴趣的,是那个叫做徐婉的姑娘,看来有机会,自己还是要下山一趟的,瞧瞧她和王凝之究竟是个什么关系。

    也许是因为第一天休沐就出了这么大事儿,剩下的一天假期,大家都没打算下山去玩,学子们都三三两两在山上闲逛,一边享受着春日的风,一边聊着昨儿的事情。

    这次事件,王蓝田可谓是大出风头,一时之间,沐浴在同学们和往日完全不同的目光之中。

    一路走来,脚步带风,就连平日里看着恶行恶相的书院,也变得可爱了几分,一大早的,谢尚就已经上了书院,如今正在后山和山长以及夫子们说话,而学子们在知道这个消息之后,不约而同地回房取了本书,随身携带。

    形象工程,还是要认真做滴。

    而王凝之的小院子里,则迎来了一个新客人。

    “马文才,你这是?”看着摆在院子里,石桌上的几幅字画,王凝之有些不解。

    马文才脸绷得紧紧的,极其难看,就像小孩子背诵课文一样,“昨日之事,我爹已经知道了,说是感谢你和谢姑娘为钱塘找出一个为恶之人,并且阻止了他上任祸害钱塘百姓,作为钱塘太守,对你表示感谢。”

    微微一笑,王凝之感慨一声,老马还是会做人啊!

    “心意我领了,东西倒是不必,马太守心系黎民,乃是我等之福,不过我也听他们说了,昨儿你是主动冒雨去官府,负责沟通,以官府名义羁押的宁子世,与王蓝田一起做好的这件事,说来我也要承你的情。”

    关于马文才,王凝之其实并没在意,当时自己只是在学子群中看见他一眼,之后他也没有什么大动作,所以才懒得搭理他。

    不过早上在院儿里活动的时候,梁山伯几人过来,和祝英台一起和自己聊了一会儿,算是把整件事情都展现了出来。

    马文才在去了客栈避雨之后,见到谢尚定下了主意,要亲自带宁子世回京,大义灭亲,来为自己洗刷清白。

    而他在见到这一幕之后,就突然活跃起来,表明了自己的身份,还自告奋勇地冒雨去找自己老爹,把这一切事情变得更加合理合法化。

    虽然谢尚也是官员,不过毕竟不是本地官,有了马太守的配合,这件事情当然会变得轻松很多。

    “没什么,只是看大家都很热心,我便跟着尽份心力罢了。”马文才的脸还是很僵硬,几乎很不适应这样和王凝之友好地对话,没说几句就找了个由头离开了。

    王凝之淡淡点头,看来这小子还需要进一步改造。

    事情到了这一步,基本上已经和始作俑者王凝之没多大关系了,山上有谢道韫和王迁之在,自然能把事情处理得尽善尽美,至于宁家,昨日已经听几个南郡学子说过了,不过就是和朝中几位大臣有些关系,还算不得多亲近。

    宁子世这件事情估计会随着学子们一封封书信而传扬开来,但是未必能定下来,朝廷里虽然王,谢都是大势力,却也不能完全掌控,否则早就自己当皇帝了。

    那就让事情的影响再扩大一些好了,仔细琢磨着,王凝之从屋子里取出来一摞白纸,在树荫下开始写写画画。

    “公子,我回来了。”徐有福从门口进来,站到了王凝之身边。

    “嗯,怎么样?”

    “徐姑娘已经安顿好了,也请了大夫来看,只是些小伤,将养几日就能痊愈,我也观察过了,徐姑娘只是话少些,没有多大异常,不过小丫一晚上都惊慌失措,拉着我絮絮叨叨个没完,应该是真怕了。”

    “至于宁子世的行程,她们想必是不知道的,宁子世来钱塘本来是没有谢大人相随的,只是谢大人那个闺女,说什么也想一起来看看,求着谢大人,这才有了这么一出,至于来钱塘湖,宁子世估计也是随意安排的,毕竟钱塘湖名声在外,第一次来的人,当然想看看。”

    “好,今儿下午,你陪我去一趟徐婉家,我有些东西,要她来办才行。”王凝之点了点头,和其他事情比起来,自己更在意的,是徐婉这个人,昨日之事,说起来也算是自己一时看不过眼,可若是被人设计,那就真的成了别人手里的棋子。

    如果确实是个意外,那自己也不介意帮徐婉一把,如果不是意外,那这个事情就值得继续研究了。

    “对了,宁子世怎么说?”

    “那个贱骨头,”说到宁子世,徐有福口气明显鄙夷,“我今儿早上去了刑狱,给了些钱,打听了几句,昨日被抓进去的时候,他还骨气很硬,说什么自己是朝廷派来的官员,就算要定罪,也不是钱塘官府能定的。”

    “结果,”徐有福冷笑两声,“就是个怂包,打了几顿就都认罪了,只求着能把他送回京城去,公子,你说他是不是在京城有人,要保他?”

    “肯定是有人会保他的,不过事情只要够大,就不会有人保他了。”王凝之把手里刚写好的一页递给徐有福,“看看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