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小兵一脸严肃的侃侃道:
“皇兄,所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可对?”
“对。”
邱云松认真的回答道。
“世家宗族都有严苛而系统的祖训宗法。
那些家族子弟从小就蒙恩熏训,长大后大都做了这些家族的中流砥柱。
那些世家宗族之所以庞大而不衰弱,多枝而又弥坚,是为何故?”
“……!”
邱云松面色凝重起来。
“是因为他们的发展都紧紧围绕祖训传承,一刻都不曾或忘。
才会人众而不起萧墙,多歧而不另轨,众志成城,成全了千年世家宗族。
我邱家也有此宗训祖法传承,但已经荒废多年了。
荒废的结果就是目中无法无宗,一盘散沙,成了现在这般样子,令邱家在天下人面前失颜。
你可认同此点?”
邱云松缓缓点头,肃然而沉重。
“皇兄,你想过没有,那些世家宗族在我大邱为何那般猖獗?
他们敬畏的是掌握国法大权的皇家,却从来未惧过作为人宗一枝的邱家。
他们为何从骨子里看不起我邱家?”
这个问题像一根刺,扎得邱云松差点从椅子上蹦起来。
好半天他才阴沉沉的问道:
“为何如此?”
“呵呵,因为世家宗族始终认为他们的祖训宗法大于国法,他们认为是在守宗道族道。
他们恪守自己的祖训宗法就可保自己一族千秋万代,永不凋谢。
他们坚信一家、一族、一国,应该以家族的祖训宗法为根,一家都治理不好,何以治国,何以治天下。
反观我邱家,败落就败落在视皇权大于宗法祖训。
因为在皇权之下,所有的邱家人都具有法外权,甚至是豁免权。
也就是皇权让邱家子弟无法无天,高高居于世家宗族之上,让他们尝到了甜头而欲罢不能。
而祖训宗法是严苛不讲情面的,犯了错就要受罚,他们当然不喜欢。
所以邱家的人毫不犹豫的选择了前者,无视祖训宗法的存在,甚至避之无恐不及。
可这些在那些世家宗族看来,我邱家已经不是人宗中优秀的代表,失去了与他们平起平坐的资格。
这就叫做丢了根本,弃了基石,自己自废武功。
所以他们瞧不起我们邱家,因为我们失去了根基。”
邱云松双眉紧蹙,咬着厚厚的嘴唇,艰难的一声不吱。
显然这根刺扎到他心窝里了。
“有个问题必须弄清楚。
那就是我邱家,首先是个家族,然后才是皇家,这个问题你认同吗?”
邱云松默默的点点头。
“有了这个前提,才可以往下说。
一族一宗的兴旺,先得自己过硬。
这就叫打铁还需自身硬,君子无能怨自修。
咱们老邱家本身就是一枝优秀的家族,所以才幸运的代天管天下。
可那些同样优秀的家族,他们瞧着咱邱家就眼红,就嫉妒,就不服气,都等着邱家没落衰竭。
他们就是狼,就是虎豹熊罴,在等着机会取我邱家而代之。
可我邱家早就丢弃了忧患意识,以为坐了天下,这天下就永远姓邱。
这可能吗?
这不是开老天的玩笑吗?
谁告诉邱家的那些人这个答案的?
我想没人告诉他们这个弱智的答案,也不是他们自己凭空臆想,而是我们自废武功造成的。
因为皇家的天威让他们享尽了荣华富贵,让他们舍不得丢弃权利的光环。
所有的邱家人都迷失在皇权的杖下,祖宗的祖训被他们遗忘经年。
坐了天下,丢了根本,才让邱家沦为现在这般境况。
皇兄以为然否?”
邱云松今晚彻底被雷倒了,彻底被震翻了。
这个问题他从没想过。
大邱的现状令他彻夜难眠,他想过很多原因,但就是没想过这个原因。
邱小兵一席话,令他醍醐猛醒,似乎瞬间茅塞顿开,浑浆浆的脑子清醒过来。
“皇弟请说下去。”
“都是一家人,从小一起长大,本该亲近和谐。
可没了祖训宗法的熏戒,大家就像草一样疯长。
没了上下尊卑,没了礼义廉耻,没了规矩和方圆,没了祖训宗法的约束,有的只剩下内心的野望和欲念。
他们视族人为对手为敌人,不生保护爱戴之心,反生打击铲除之念。
皇兄,这教训历历在目啊。
我以为迫在眉睫的大事,就是必须恢复和强化邱家的大宗正府。
重塑邱家的传承核心力,将邱家的祖训宗法提到一个崭新的高度,让祖训宗法大于国法,重于国法,重铸邱家团结向上之灵魂。
所以大宗正府是时候登台亮相了。
将所有族人强制纳入宗正府管辖中,不以国法论,而以宗法论。
拨乱反正,革故鼎新,激浊扬清,将一盘散沙的族人圈起来重新熏戒教化,合力拧成一股绳,对外只有一个声音,这才是稳定江山社稷的方剂。
如现在这样,一家人貌合神离,相互拆台,四分五裂,好叫天下人,尤其那些世家宗族看我邱家的笑话。
论传承,论实力,我邱家是祖宗,谁特么敢笑我邱家。
想改变现状,就要族人集体自修。
皇兄以为如何?”
高小竹意味深长的看着邱小兵,心中五味杂陈。
他早就看出这点,但他的身份不允许他说出来。
这或许是味良药,但得看是谁使用。
现在皇家这些人没谁可操持此项任务,因为没人够资格,够震慑力,够凝聚力,够……够胆敢杀人。
小世子胸怀巨鼎,这是要一统皇家血脉啊。
高小竹罕见的将此心思雪藏了起来,看向邱小兵的眼神多了几分神采。
“皇弟说的好,自我记事起,就没听说过大宗正府,但我知道有。
显然它在皇权面前被遗忘和弱化了。
皇弟一席话,让我悔悟良多。
是时候重振大宗正府了,以严我宗族传承。”
邱云松高兴起来,作为皇上,他清楚的知道手里有了这个武器,可以狠狠打击他二弟德亲王。
从道德层面,从宗法层面都可以狠狠的扇他耳光,削弱德亲王的气运,真是妙不可言。
“哈哈,英雄所见略同。
但这个活计,可不好干,别最终让那些世家看了笑话,邱家已经不能再丢人了,也丢不起人了。
扛鼎宗正府的人,一定是邱家中大腕级人物。”
邱云松从兴奋中清醒过来,眯着眼睛问道:
“噢?何谓大腕级人物?”
邱小兵好整以暇的笑道:
“大腕级人物说白了就是族中的一面旗帜,能够威压族人。
他有几个条件缺一不可。
此人必须具有令那些世家宗族都要认可的超强才干,必须具有杀伐果断的手段和能力,必须具有谁都不敢与其争锋的霸气和资本。
说白了就是能镇得住场子,文的武的样样都要让那些不听话的族人绝望。
只有这样的人物,才能短时间内整饬宗族,拨乱反正,不然谁听你的。
选个没有威望和能力,让世家都瞧不起的人来主持宗正府,很负责任的告诉你,那将折腾不出一点浪花。
徒增世人笑话,还不如不弄。
皇兄,此观点你认同吗?”
此时,邱云松再傻,也听明白话里面的意思了。
他眼神一凝,瞅着邱小兵。
邱小兵坦然的与他对视,并极其自负的灿然一笑:
“皇兄,不用怀疑,我是道宗的无兵,但我姓邱。”
邱小兵大大方方的传递着毛遂自荐的信息:
瞎几把合计啥呢,道宗会和你抢天下么?
要是抢,早没你和你爹你爷爷你爷爷的爷爷的份了。
就老邱家现在这逼样,谁愿意谁能蹦出来拨乱反正,谁能震慑住那帮养尊处优脾气贼大无法无天的皇家子弟。
一个搞不好,更特么乱。
也只有兵哥我还勉勉强强压得住阵脚。
大能人就在你眼前,你开口求我呀。
邱小兵知道他丢出去的蛋糕有多大,他不信邱云松能忍得住。
他就稳坐钓鱼台,等着邱云松自动上钩。
因为此事要个名正言顺,必须有邱云松的首肯和支持,否则就是空中楼阁,水中净月,到头来一场空。
邱云松脸色阴晴变幻不停。
他知道邱小兵说的条件正确无比,可他不甘心拱手相让。
这个位置太重要,他搞不清邱小兵会不会真心帮他。
屋里众人长吁一口气,接着又开始提心吊胆。
这么大的秘密被大家知道了,会不会被灭口?
接着又开始钦佩起邱小兵来。
这得多妖,才能看得这么准,下手这么狠,这是要一下子掐住皇家的脖子啊。
主持大宗正寺可是相当于皇家的族长,在族内连皇上也得听他的。
高小竹默默无声,垂首立在邱云松的背后,白白净净的脸上无波无澜。
邱云松独自思忖半天,最后阴着脸站起身,丢下一句话:
“天晚了,明日还有早朝。
你我今日所谈之事,容我回去考虑考虑。”
邱小兵也站起身,笑眯眯的道:
“此事不急,大邱才国祚百年,就走到了这般境况。
想恢复大邱帝国的辉煌,需要勇气和决心。
我人在道宗,希望我的心能落户邱家。”
邱云松深深的看了邱小兵一眼:
“期待与皇弟下一次愉快的见面。”
转身离去,与他进来一样突然。
高小竹最后离开,警告卫府,下达封口令。
“殿下,老奴走了,日后需要老奴做什么,告诉德贤即可。”
临走前高小竹示好,令邱小兵一愣,随后即刻释然。
高公公是个人物,有一颗七窍玲珑心,不简单。
偌大的宴客厅变得静悄悄的。
卫府的人早已成呆鸡了。
邱小兵此刻在他们眼里如同神袛,已经高不可攀了。
卫德贤局促不安,今晚的安排超出了他的想象,他的心偷停了四五次,身上汗津津的。
面对邱小兵,他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只得一个劲的道歉。
卫山花醒了老半天,一脸崇拜的神色。
“兵哥,明天我能找你……玩吗?
你去哪,带着我……好不?”
说实话,此番与邱云松对弈,邱小兵也是累出了一身汗。
他歪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小弟,很无语的说道:
“你屁股上长刺了咋滴,刚回家就往外跑。
在山上待了这些年,好容易回趟家,多陪陪伯父伯母不香么?”
丢了小花童靴一个白眼,对卫德贤拱手道:
“伯父,今夜叨扰了。”
卫德贤头又冒汗了:
“殿下别这么说,我也是身不由己。”
“知道,人都不易。
你怎么走是你的事,我小弟如果愿意跟着我,你别拦着,也别施加压力就行。
有我一口吃的,不会少了他一口。”
“殿下,多谢!”
卫德贤眼眶红了。
儿子跟对了人,就等于有命在。
江湖生涯,朝堂漩涡,他几度为人,看得透彻。
能保自己的独苗平安,他就知足。
至于自己,上了船是下不去的,除非船也掉头重新站队启航。
回素食楼的马车上,邱小兵熟练的沏着茶。
“师兄,请喝一杯,今夜辛苦了。”
“哈哈,当初我就说你妖,这才多久,就已经是高段了,而且基础很牢。
我二十三岁才晋级高段,你小子比我整整早了十年。
我师父都说你妖。”
无泓乐呵呵的喝着茶。
元古元吉飞鸽传书玉阳顶,宗主无真命无泓飞空来援,这情义大发了。
邱小兵恭敬的给无泓续着茶:
“在仙道院没有师兄传递师承,我哪能那么快晋级。
别夸我了,我怕你夸的不全,我骄傲不起来。”
“哈哈哈,你这个小妖。”
夜色中,一辆马车行驶在已经宵禁的大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