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要想用儒家,就要知道为何儒家当年兴盛,又为何落败,最后又如何走到了这里。
遥想当年孔子仲尼虽不敢自称为儒,却为儒家找到了第一个,也是最重要的一个理念。
那就是仁!
无论是他的礼,还会孟子的民为贵,亦或者是荀子的人性恶,法相随,都是要以仁为主。
为君者,当以仁义之心善待家国百姓。
这本身是没有问题的,但为何儒家在法家道家面前却无法做到脱颖而出?
说到底除了他的仁在国君眼中,尤其是乱世的国君眼中并不是一个多么合理的理论。
而在秦汉之际他们仍然不足为信,不是因为儒家与秦皇汉皇不对眼,是因为他们没有办法解决最大的一个问题。
那就是为何而仁?
道家黄老有言,道乃天下之源,所以道家的一切都是因为天道。
法家则是以皇权至上,举一国之力供养一人,天下为皇权至上,为皇权天下皆可抛!
可儒家是因为什么?
儒家的仁是因为什么?
天下至高为皇权,为何要压制皇权而去以仁义之心对待天下百姓?
此其一也?
礼法是儒家法律的基础,可礼法同样以仁为核心,而这一点同样是没有一个根源。
儒家因为缺少这个根源所以一直不被重用。
直到董仲舒另辟蹊径,为儒家的仁找到了一个不是理由的理由,那就是忽略掉仁,转而效仿法家去做那君权的附庸。
这也是为何公羊家与董仲舒一脉近乎于不死不休的原因。
公羊家的人已经在仁的基础上,已经知道了情,公羊家走的就是游侠儿路子,有仇报仇,有怨报怨的复仇论。
匈奴欺压大汉边境,大汉便要冲杀出去报复回去。
可董仲舒的理论和公羊家的理论,那几乎就是背道而驰,所以游侠遍布北疆而极少进入中原。
雍凉之地却又不认可中原所来之人。
但这终归不是长久之徒,公羊家后继乏力,董仲舒的理论在时间的冲刷之下,他们自行崩殂了。
王莽也就罢了,后面还有桓灵之后那连绵百年的大乱,乱世皇权垂危,所以儒家和法家这两个依靠于皇权的学术全部陷入了尴尬的一个境地。
而这个时候,唯一能够继续支持自己的显学也就是道家便再次脱颖而出。
道家,尤其是道家的黄老之道有着自己的独特的理论,他们无需依托于任何的皇权,也无需依托于任何的势力。
在这个时候,何晏这个玄学引领之人便提出来了一个概念,用道家去和儒家结合。
借用道家的天道去返本归元,去推演出儒家的仁,便可以让儒家完成自己上千年都未曾走完的那条路。
这想法是好的,他前期做的也的确是不错,但是到了后面....想来陛下也是知道了。”
牢狱之中,李纲开始一点一点的给赵桓说这天下的思想变化。
“因为儒家的缺失,所以哪怕有了董仲舒的天人合一,这大汉的百姓也只能在两个派系之间不断的游走。
边疆之地的百姓,游侠儿,不但分外尚武,尤其是在北地,为友报仇杀人都算不得什么过分的事情。
甚至会被称之为义士。
可在中原之地,这儒家与法家相结合,更加讲究上下尊卑,还有礼法规矩。
双方不能说谁好谁坏,但对于朝廷来说,这让天下百姓,豪强能够遵守礼法自然是再好不过的。
而在北境,因为面对诸多异族,所以尚武之风和动辄杀人之间,朝廷也不介意这种风气保留。
大汉强盛之时,中原之地能臣名士辈出,北方的将门,尤其是那良家子的体系更是让北方名将层出不穷也。
这就是儒家改变的大汉。
可在大汉没落之后,儒家法家相继崩殂,那以儒释道的玄学开始升起,而因为这玄学的走偏,陛下也可以看出,这天下名士不以治理天下为己任。
相反一个个的沉迷于谈天说地,对天下,对治下,对百姓,都无动于衷。
而这种风气也让那南朝虽然诸多名臣名将,却无法克复中原。
最终只能等到隋文杨坚一统寰宇,可他出身门阀,这该有的毛病同样也有,加上隋二代而亡,便导致了这天下的第三次变迁。
隋唐都知道玄风不可长,所以在遏制这件事情上可谓是不约而同,而唐朝因为自己乃是李姓,自认自己的祖先乃是那道家李耳。
而道家自然也就成为了取代玄学的不二选择,并且因此道教开始盛行。
若只是道教也没有什么,毕竟黄老之术也好,道教炼丹也罢,只要不想着那飞升长生,便是修建几个道观那也无伤大雅。
可这个时候偏偏那武则天出现了。
一个女人想要当上皇帝何其难也。
她不但要清理朝堂的阻碍,最重要的是让天下人,认可他武则天是理所应当去当这个皇帝的。
所以,他选择了佛教!
佛教当年兴盛是在南北朝之时,佛教的往生和玄学有异曲同工之妙,在进入中原之后立刻就在中原大地盛行起来。
但相比较于道教的无为炼丹,那佛教更加的善于侵夺田垄土地,招收弟子,扩充势力。
也因此早到了一次次的打击。
为了抗击李唐皇室,武则天不但重用佛教,更是让佛教推广之中给了自己一个理所应当的名份。
而作为代价,佛教的拓张在她掌权的那一刻开始就再也无法遏制。
除了那侵占的田地,掠夺的人口之外,最重要的是他们的佛教往生,轮回等等思想再一次的冲击了当时的中原大地。
自此,天下陷入了孔孟仁义儒道,魏晋玄风,李唐道家,武周的佛教,这四方思想不断的倾轧。
而在互相争夺之间,所有人都将这忠之一字彻底地放下。
因为仁义之论没有忠,魏晋玄风寄情于山水天理,没有忠。
道教求现在,佛教求未来,都没有忠。
似乎,君择臣,臣亦择君的时代再次到来,可这一次的时代又和当年完全没有了相似之处。
这就是单纯的权臣,一代代的权臣。
而在太祖建立我大宋之后,为了防止权臣出现,便有了我大宋这无比独特的官员制度。
可根子上没有解决,便是当年欧阳公在出镇地方之后,仍然是在山水之间流连忘返。
在我大宋做官的,这文采都是不错的,这文采不错,这动辄就来上一首诗,弄上一首词,没了想法就去山水之间转一转。
谁也不去看那百姓,毕竟那魏晋玄风也好,那诸多理念也好,给了他们无数的理由。
他们可以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借口,先贤已经为他们想好了。
更何况当年还有真宗皇帝的那句,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
赵桓看着面前的李纲,这神色也慢慢的严肃了起来,整个人端坐的十分肃穆,看着喘息停下的李纲他再次点头。
“你继续,那如今这所谓新儒学又是如何?”
“当年周敦颐周公在面临着诸多问题,提出来了自己的意见,他觉得天下人不能如此,不能做了官要么得钱,要么就为了那历练山水,为了自己。
这般读书人不是读书人,不配做读书人。
这天下的读书人,都应该是范文正一般的人物才对!
所以,新儒家的想法也就出现了,而张载公接下来的横渠四句,更是确定了新儒家的方向。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这,就是新儒家的路。
正是因为之前的种种,所以才有了这横渠四句,为天地立心是自己为何而学,为生民立命是为官,为往圣继绝学是为学,为万世开太平是为了天下!
但这条路在程颢与程颐兄弟这里再次出现了变化。
程颢提出来了另一个思路,饿死事小,失节事大!
新儒家,和皇权再次挂在了一起,可这一次他们要做的是连同皇权都压在下面。
他们将魏晋玄风再次融合,将理放在了天道的位置,天下万物都是因为理,我们想要做什么,都要去追求这个理。
甚至提出来了要限制我等欲望,只需要存在天地之间最基本的理就可以。
天地之间,饮食夫妻乃是这天地之理,其他口腹之欲,贪心之欲,钱帛之欲,名利之欲,都不过就是人的欲望罢了。
对于欲望,自然是要克制。
这不能说不好,可这若是真的放到了世间,又有多少人能够坚持。
一旦上位者不能坚持,那么这将变成什么?
陛下,如今理学是好不容易走出来的这条路,如今这理学也是还可以改变的一条路。
既然如此,为何我等不用。
我等需要让天下的百姓明白,让天下的读书人明白。
杀戮与屠杀从来不是目的,我等要做的是让他们知道他们该去做什么,该去怎么做!
最起码,我等要让他们读书不是为了名利钱帛!
而是为了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看着李纲,赵桓活动着自己的头颅,不断的发出来一阵阵的清脆响声,那是骨头在转动。
“想要做到这句话,恐怕朕这辈子都要奉行此事了。”
“是!”
“朕这一辈子不能广纳嫔妃,不能修建宫殿,不能奢靡享受,甚至还要给自己身上套上诸多枷锁。
就因为这所谓的上行下效。
想要让天下人....就算只是为了一个样子,朕都要做出来这个表率?”
“陛下,圣明之主!”
.....
公元1138年,三十八岁的赵桓正式改年号为天鼎元年。
这一年,大宋皇后朱琏亲自下令,遣散自己宫中八成宫人,亲自织布养蚕,以节俭度日。
大宋皇帝赵桓下令缩减皇宫内外所有开支以供应天下。
大宋吏部尚书范宗尹病逝府中,临死前捐出家中九层钱财,以支持皇帝。
宇文虚中再次被赵桓重新启用,担任吏部尚书,同时也捐出不少家财。
这一年大宋官员开始从大宅子里面搬出来,住进了小院子,穿上了破旧的衣服,桌子上也不敢再是大鱼大肉,山镇海味。
只不过就在他们猜测这种日子还要装多久的时候。
同一年,皇城司副统领张用,查处大宋官员三百一十五家,每一个都是穿的破破烂烂,所谓将家财尽数捐赠朝廷。
实则中饱私囊,阳奉阴违者。
也同样是这一年,新儒家,即理学正式定性为大宋官学。
横渠四句,被赵桓刻在了皇城入口,昭告天下。
“凡我大宋官员百姓读书学子,必将此四句牢记心中,不为有违!”
【作者有话说】
PS一下:饿死事小,失节事大,这话是程家老大说的,和朱熹没关系。
说带一提,程家老大还有朱熹的再传弟子车若水两个人都是标准的反对女子缠足。
他们只是遏制女子掌权,但并不是喜欢女子裹脚,至于这个说法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民国啊,有这么一本风情志,大概就是“小说”。
这里面说了,朱熹下令让女子裹脚。
但在历史上,史书上没有记载,最重要的是,他倒死也没这个权利。
当然,我仍然不喜欢理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