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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08章 高后吕雉,亦不过皇帝母

    “聪明人呐~”

    神情满是感怀的发出一声赞叹,刘盈望向吕雉的目光,也是愈发轻松了起来。

    在吕雉身旁呆的越久、从吕雉身上学到的东西越多,刘盈也愈发的发现:在老娘这里,貌似从来就不存在‘失控’这种状况。

    几乎一切事物,都会被这位睿智的太后事无巨细的看在眼里,并一丝不苟的尽数掌握在自己手中。

    对于一个封建皇帝而言,这种感觉,几乎不亚于在饭后,点上一根口感柔和的香烟。

    ——令人立刻上瘾,又时刻能感受到享受的呻吟声,在灵魂深处不断响起······

    “会有那么一天的吧······”

    “会有那么一天,朕,也会像母后一样厉害······”

    满是憧憬的在心中发出一声感叹,刘盈便笑着抬起头,眉宇间,丝毫看不出‘年少在位’的急迫感,和局面濒临失控的紧迫感。

    ——就目前的状况而言,只要刘盈想,那‘失控’两个字,就绝对不会出现在刘盈的脑海中。

    最起码,在太后吕雉尚在世的未来十数年或数十年,确实如此。

    心绪愈发轻松,刘盈便也逐渐放松了下来,只是在老娘吕雉的‘言传身教’下,仍没忘提起正事。

    “代国之事,儿已同代王言明。”

    “母后,当亦已言于薄夫人?”

    就见吕雉只轻笑着一点头,自然地将话头接过。

    “薄姬意:代王年幼,薄姬又不过一妇人,于军国大事无有知解,故此间事,皆由吾做主,令代相行便是。”

    “得阳陵侯为代相,以掌代北边墙之防务,又代王婚娶在即,薄姬又无意插手此事······”

    “嗯······”

    “代国之事,便可暂定如此。”

    “待岁末朝议,吾儿加冠大婚之后,便当使朝堂筹谋,移关东民以实代北边墙。”

    闻言,刘盈自笑着一点头,又问道:“代北边墙戍卒如何?”

    “可要加派兵丁,亦或使府库加拨粮、饷?”

    这一次,吕雉却是毫不迟疑的摇了摇头。

    “此事暂且不急。”

    “去岁太上皇驾崩,关中诸般事务皆暂罢,今、明二岁,当以关中水利、直道之事,及少府官营粮米,输关中粮入关东为重。”

    “得少府官营粮米,又《金布律》已行于天下,不数岁,府库便皆当足用;”

    “待彼时,再厉兵秣马,奖率三军,北上伐胡······”

    说着,吕雉面上笑容愈发灿烂了起来,侧过身,满是期待的将手抚上刘盈的脸颊。

    “岁首元朔,北墙来报:卢绾遁走大幕,已受狄酋冒顿封为东胡卢王。”

    “又前些时日,卢绾暗递书信,言己长安侯之身,愿为吾汉刺探大幕敌情。”

    “故今、明二岁,胡蛮,当无南下抢掠之理······”

    “然待后岁,吾儿临朝而龙城大破,高皇帝昔白登之耻得报,吾便可隐退后宫,弄儿逗孙,以颐养天年······”

    听闻母亲这一番情真意切的话语,刘盈纵是有心克制,面上也不由涌上一抹幸福的甜蜜。

    “母后······”

    略带惆怅的发出一声呢喃,刘盈便赶忙低下头,将那粒不知从何而来的泪珠,偷偷藏在了眼眶之下。

    在前世,先是以太子之身受尽老爹冷眼,登基继位后又饱受老娘斥骂,曾让刘盈一度怀疑:自己穿越到这个时代,究竟是不是某个环节出了问题。

    比如说时代,又或者是人选······

    这一世,一切回到最初的起点,刘盈也曾一度将‘扳倒老娘’,以避免再步前世后尘,当做自己的首要目标。

    但过去这几年的时间,发生了太多太多的事,让刘盈愈发感到有些迷茫。

    ——老娘吕雉,真的是错的吗?

    将不足以担负重任的刘盈锁在未央宫,真的是吕雉贪恋权柄,而不是为了保护自己唯一的儿子吗?

    重用诸吕母族外戚,真的是吕雉公器私用到了极点,而非硕大的朝堂之上,尽没有能让吕雉信得过、能为刘盈巩固皇位的忠臣吗?

    这些问题,都曾让刘盈感到万分的困扰;

    尤其是在老爹刘邦驾崩之前,将刘盈所在宫中,同吃同住、日夜教诲一个多月之后,刘盈对此事的态度,也是愈发怪异了起来。

    无论是从个人情感,又或是客观事实的角度来讲,老娘吕雉,都分明是刘盈最坚实的靠山,和最不可或缺的助力。

    但从刘盈前世所经历的一切来看,吕雉,以及吕雉掌控下的吕氏外戚、诸吕部旧,又分明是刘盈君临天下最大的阻碍!

    所以最开始,刘盈曾对母亲吕雉,以及母族外戚吕氏满带警惕,也曾因母亲对自己的疼爱,而刻意逼迫自己将此事遗忘;

    再到后来,被临终前的老爹刘邦提醒过后,刘盈更是有些人格分裂起来。

    ——在母亲吕雉面前,刘盈下意识做出一副恭顺的模样,对于诸吕众人的态度,也挑不出丝毫毛病。

    最开始,刘盈也曾告诉自己:这都不过是逢场作戏,总会有那么一天,发生一些让人很不愉快的事,将这虚无的美好景象尽数击碎。

    但随着时间的流逝,刘盈却愈发感觉到这一切,是那么的真实······

    真实到刘盈自己,都忘记自己是在逢场作戏,又或者说,连刘盈都已经分不清,自己的所作所为,究竟是逢场作戏,亦或是真情流露。

    直到此刻,直到太后吕雉,将刘盈的手温柔的捂在手心,并告诉刘盈:等我儿君临天下,我也就可以淡退幕后,享受退休生活了的时候,刘盈心中的疑惑,才终于得到了完美的解答。

    ——吕雉,不过是想要一个有出息,能镇得住百官朝臣,又足以令人放心的皇帝儿子而已!

    前世的刘盈,不是这样的儿子,所以吕雉只能带着满满的恨其不争,用尽所有的力气,把本属于刘盈的权柄牢牢把控在自己手里;

    而这一世,当刘盈稍展露出‘或许可能也许在未来某一天,足以承担如此重担’的姿态时,吕雉便已经坦然的表示:只要我儿能玩儿得转,那我就乐得早日过上惬意的退休生活······

    “是啊······”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嫁与我刘氏为妇,母后,又怎么会对母族念念不忘呢······”

    满怀唏嘘的发出一声长叹,刘盈的脑海中,便不由自主的用上了一段尘封的往事。

    数十上百年前的战国之时,秦昭襄王在位期间,秦国,曾有过一位名垂青史的太后;

    这位太后,出身楚国王族芈姓,降生于楚国丹阳;被后世人称为秦宣太后,亦或是芈八子。

    周赧王八年,即公元前307年、秦武王四年,武王嬴荡因举鼎而死,年仅二十三岁;

    武王死而无子嗣,秦国王位的争夺,便在武王的弟弟们之间展开。

    也正是在这个动荡的时期,宣太后动用自己的能量,使得赵武灵王将秦质子公子稷送回,并亲手将公子稷,扶上了秦王王位之上。

    这位公子稷,便是在位长达五十六年之久的秦昭襄王;而在公子稷即秦王位之后,嬴稷之母芈八子,便此成为了华夏历史上,第一个被称为‘太后’的人。

    将儿子嬴稷扶上秦王之位后,宣太后也是在第一时间开始清算。

    ——先是宣太后的异父弟魏冉,极为迅速地平定了王室内部争夺君位的动乱;

    而后,便是已故秦武王嬴荡、刚即王位的秦王稷兄弟二人的嫡母惠文后,以及公子壮、公子雍因‘窥伺王位’‘动摇社稷’而被诛杀;

    再之后,便是武王嬴荡之妻,即武王后被驱逐至魏国,其余与嬴稷不对付的公子、宗亲,也都被宣太后和弟弟魏冉肃清。

    巧合的是:彼时的嬴稷和如今的刘盈一样,因为‘年幼不得亲政’,而将朝政尽数交到了母亲宣太后的手中。

    嬴稷即秦王位之后,长达四十一年的时间里,秦国大大小小的事务,都被主持朝政的宣太后,以及辅政大臣魏冉所掌控。

    但在宣太后掌权的四十一年间,秦国非但没有因为‘后宫干政’而愈发羸弱,反倒是在这位青史第一后的带领下,愈发走向了强盛。

    ——现如今,陇西、北地、上郡三郡,已是汉室神圣不可分割的领土;

    但在百十年前,这块土地的名字,还叫做义渠。

    而那个让曾经的蛮荒之地并入诸夏,成为如今汉室的陇西、北地、上郡,成为后世的甘肃、陕西的,正是秦宣太后芈八子。

    为了完成‘攻灭义渠’的计划,宣太后更是不惜与义渠王私通,并生下二子;所求的,却不过是为了赢取义渠王的信任······

    在宣太后的掌控下,秦国是愈发的强盛,那宣太后‘楚女’的身份,尤其是楚国王族、芈姓熊氏的身份,究竟有没有让楚国,在秦国身上占到一丝一毫的便宜?

    答案是:没有!

    非但没有,秦宣太后芈八子,甚至曾一度成为整个楚国朝堂,都最头疼的人物!

    ——不是最头疼的女人,是最头疼的人!!!

    秦昭襄王元年,楚国攻韩,韩使一句‘唇亡齿寒’,就让宣太后下令出兵,以解韩国之困;

    昭襄王二十年,齐、赵、韩、魏、楚五国合纵攻秦,宣太后却丝毫没有退缩,以无比强硬的姿态,击退了五国合纵。

    而五国合纵的参与者当中,对秦作战最勇猛、最卖力,同时对秦、对宣太后最咬牙切齿的,正式宣太后的‘娘家’——熊氏楚国。

    以太后之身,全掌秦国足足四十一年之后,宣太后芈八子,终于秦昭襄王四十二年寿终正寝,入葬芷阳骊山。

    而这四十一年,也正是整个春秋战国四百多年间,秦-楚二国关系最差、楚国被秦国欺负最狠的四十一年······

    那么,问题来了。

    为了使秦国得灭义渠,以获陇西、北地、上郡等地,秦宣太后芈八子,能牺牲肉体乃至于自尊;

    那为了使汉室富强,汉高后吕雉,能做出怎样的事?

    身为楚国王族,执掌秦国的宣太后,却成为了让楚国最痛恨的人;

    那身为吕氏之主,执掌刘汉社稷的吕太后,又是否会为了母族外戚,而将江山社稷丢在脑后?

    最最重要的是:在临朝摄政足足四十一年之后,历史上最具‘篡权’嫌疑的宣太后,终还是还政于秦昭襄王嬴稷;

    那如今已年过四十的汉高后吕雉,又是否会为了权力,而让少年天子刘盈如秦昭襄王般,做几十年的泥塑雕像?

    答案,显然是否定的。

    宣太后芈八子为了灭义渠,甘愿牺牲自己的一切;汉高后吕雉为了灭匈奴,也同样不会拒绝做出牺牲;

    出身楚国王族的宣太后,能成为楚国最深恶痛绝的人;出身吕氏的吕太后,也同样能成为抽打在整个吕氏外戚身上的马鞭;

    芈八子能以太后之身,临朝掌政长达四十一年之久;但吕雉汉高后之身,却是在刘盈登基一年后的今天,就已经展露出了隐退之意······

    到这时,刘盈心中的孤疑、纠结,只如春天的柳絮般,被一把火燃烧殆尽。

    ——吕雉,是刘盈的母亲,是血脉相连的生身亲母!

    为了刘盈,吕雉能付出自己的一切!

    而刘盈为了母亲······

    “除宗庙、社稷,只要是母亲要的,朕,也都会取来!!!”

    暗自在心中许下承诺,刘盈的眉宇间,只立时闪起一阵清明。

    ——这一刻,或许是刘盈前后两世,乃至三世当中,最清醒的一刻。

    因为刘盈终于明白过来:要想做一个合格的皇帝,自己需要具备的,不单单是机器般的极度冰冷,而是同样也需要胸怀大爱。

    不是对某个后宫嫔妃、姬妾,亦或是某个子女;

    而是对父母亲长、对宗庙社稷,对天下万民的大爱!

    这一切,都是此刻正优雅端坐在御榻上的吕雉,手把手教会刘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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