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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16章 关东民,非汉民乎?

    看着刘交以一种十分淡然的神情和和语调,说出这件令人骇然的事,刘盈的面容之上,却只稍涌上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荆王刘贾,堂堂刘汉宗亲,更是坐拥大半吴地的诸侯王,能被本国乱民,给堵在自己的王都内?

    这样的事,倒也不能说完全没有可能发生。

    但刘盈非常肯定:如果真的发生类似‘乱民围住一国王都’的剧变,那这个消息,必然会第一时间发往长安!

    在得知消息之后,长安朝堂也必然会第一时间派出使者,前去了解状况。

    如果是‘事出有因’,那必然是诸侯王被使者带回长安,当着整个朝堂的面,好好解释一下:自己究竟做下了怎样人神共愤的事,才使得淳朴的百姓,做出‘围住本国王都’这般逆天的事。

    若是无因突发,程序也相差无多——长安遣使查探状况,确定不是诸侯王干了啥缺德事后,也会将诸侯王接出王都,以‘送往长安奏对’的名义带去长安,实则是保护诸侯王的人身安全。

    而无论这样的事,是诸侯王的行为所导致的‘官逼民反’,亦或是无缘无故发生的民变,都必然会导致两个结果。

    ——首先,便是无论是否有失当的行为,诸侯王都要被问责!

    区别只在于:如果民变是诸侯王的行为所导致,那便是依往日的代王刘喜之故事,剥夺该诸侯的王爵;

    若是无缘无故突发兵变,诸侯王也依旧需要在长安待一段时间,以‘闭门自省’。

    等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并在天子面前做出检讨,许诺日后一定会做一个爱国爱民的诸侯王,上报社稷祖宗、下抚国民百姓之后,诸侯王才能带着‘许戴罪立功,看后续表现’的处分,重新回到自己的王都,并在王宫内‘闭门思过’个一年半载,以平息事端。

    其次,便是无论事发缘由,参与这场变动的乱民,都将被制裁!

    区别则在于:若是诸侯王残压百姓,才导致‘官逼民反’,那大概率是首恶坐罪,并从轻处罚,余者罚金;

    可要是诸侯王没有明显的行为失当,那参与民变的乱民,恐怕就是人均坐谋逆了······

    而现在,作为荆国最重要的邻国,楚王刘交却在太子刘盈面前,云淡风轻的说:堂堂宗亲诸侯荆王刘贾,被本国乱民围在了王都,甚至都没能前来迎接太子?

    如果事实真的是这样,此刻的刘交、刘肥,就都不应该出现在刘盈所在的丰邑行宫。

    尤其是楚王刘交,应该第一时间发动本国军队,在楚-荆交界戒严,以防乱民涌入本国!

    作为太子的刘盈,也不该优哉游哉的‘返乡祭祖’,而是应当即刻用虎符召集大军,将可能发生了民变的整个荆国,围个水泄不通!

    更何况在刘盈的前世,荆国也同样得到了天子刘邦‘自备干粮、军队,枕戈以待’的命令;但在刘盈的记忆中,却没有任何关于‘荆国发生民变’的内容。

    再加上刘交说起此事时,与其重要性严重不符的淡然,刘盈也不难猜测出:事实,恐怕并非刘交所说的那般严重,甚至到了荆王刘贾被围困王都,都没法出城的程度。

    真相,应该是刘贾还没按照天子刘邦的命令,完成本国对即将发生的淮南王英布叛乱的准备,一时有些走不开,就托宗室辈分更高的刘交出面,帮自己跟刘盈解释一下。

    对于‘无法从关中进口粮食’,刘交也正苦恼着该如何向刘盈开口,听到刘贾的托付,顿时就有了主意。

    在同齐王刘肥进行沟通,并得到荆王刘贾允许之后,‘荆王被没粮食吃的乱民堵在王都’的说法,也就顺理成章的传入了刘盈耳中。

    至于刘交口中‘围住荆都吴邑’的‘乱民’,也大概率是一些逃荒而来,暂居于吴邑外,谋求生路的流民。

    意识到这一点,刘盈面容之上,也稍涌上一抹僵硬的笑容。

    ——刘交在见到刘盈的第一时间,就冒着涉嫌欺瞒太子的风险,委婉的指出荆、楚、齐三国的粮食紧缺,确实有些失礼。

    但归根结底,这个状况,确实是因为刘盈而起,也确实是因为刘盈的‘不作为’,方拖延至今。

    先前,在荥阳见到曹参之时,对于曹参的试探,刘盈并没有给出太过明确的答复。

    而现在,在齐王、楚王两位当事诸侯当面,以及荆王刘贾因此事‘被困王都’,无法出现的情况下,关中诸国缺粮、求助长安朝堂的是,显然是已经拖不下去了。

    从一向稳重的刘交都如此迫不及待,一见面暗示刘盈‘啥时候能解决’的举动中也不难看出:关东列国的粮食短缺问题,恐怕确实是迫在眉睫。

    想到这里,刘盈便也稍叹一口气,旋即面带自愧的刘交、刘肥二人分别一拱手。

    待重新直起身时,刘盈的眉宇间,便自然涌上一抹心力憔悴的疲惫之色。

    “关东列国苦于缺粮一事,孤确早已知之。”

    “非独孤一人——此事,亦早已为朝堂知,更上达父皇圣听。”

    将事实毫不隐瞒的在刘肥、刘交二人面前道出,刘盈便又是一声长叹。

    “然去岁,关中是何情形、朝堂又是何境况,楚王叔、齐王兄,当皆已听闻。”

    “——去岁秋,太上皇驾崩,陵寝筑建等一应丧葬之事,所耗者甚巨。”

    “后秋收,关中五谷不丰,府库之空更甚;又恰彼时,陈豨乱代、赵在即。”

    “为使父皇大军得以开拔,酂侯只得暂出朝臣百官,乃至关中郡县吏、佐之半禄,以充大军之军粮······”

    面带感怀的发出一声长叹,刘盈的面容之上,也不由涌上些许苦笑。

    “后代、赵战事延绵,又父皇大军月耗米粮百万石!”

    “彼时,孤得父皇之令,肩监国之重任,遂尽发少府官奴,以修郑国渠。”

    “然酂侯愁苦于大军粮草供输之事,更无奈断给少府官奴之口粮;为使修渠事无阻,母后亦只得出吕氏私粮,方使孤尽全修渠事。”

    “及酂侯,更苦府库之空,又愁于父皇大军粮草之供输,只得于关中仍行‘有秩半禄’之政。”

    “至今岁夏四月,关中凡有秩之官、佐,皆只得半禄,足半岁余······”

    听刘盈说起去年,长安朝堂所面临的局势,刘肥、刘交二人,也是不由面色凝重的缓缓一点头。

    这些事,别说是身为宗亲诸侯的刘交、刘肥二人了,整个天下,基本上就没人不知道。

    太上皇驾崩之时,刘交甚至为了尽快赶回楚国,戒备英布和陈豨一同起乱于南北,更是只能草草结束父丧,在抵达新丰短短三日之后,便再次踏上了回国的远途。

    对于刘盈给出的解释,刘交、刘肥二人,自是没有丝毫异议。

    但刘盈的苦诉,却并没有随着叔侄二人低下的头,而宣告结束。

    “更者,去岁关中五谷不丰,以致今岁开春,关中粮米略有告缺。”

    “彼时,父皇率军在外,孤负监国之责而留守长安。”

    “恰此父皇在外、孤年弱而监国之机,为关中二三奸商恶贾所趁,暗联而哄抬粮价,乃至关中米价至四千钱一石,更仍不见止!”

    说起这件事,刘盈也不由自主的咬牙切齿起来。

    片刻之后,面上又突兀的涌上一抹自嘲。

    “父皇不在,酂侯整日劳碌于大军粮草之供输事,无暇他顾。”

    “孤年齿不满,更未曾知讳政事;逢此巨变,亦只得谨小慎微,不敢有丝毫懈怠。”

    “终,孤拟得少府官营粮米,以强压粮价之策。”

    面带唏嘘得说着,刘盈不忘稍撇向一侧的兄长刘肥。

    “又关中粮商暗联、哄抬粮价一事,于夕日之田齐王族——长陵田氏牵连甚深。”

    “更孔丘门徒、《周易》当世传人田何田子庄,为田氏旁支庶系。”

    “孤念及此,便只得往长陵,以‘尽去关中粮商米贾’一事,知会子庄公。”

    “不料折返途中,得贼胆包天之刺客七、八人,于长陵南执刃而待······”

    见刘盈苦笑着道出此语,甚至面带回忆之色的抚了抚肋下,刘交、刘肥二人的面容之上,无一不涌上盛怒!

    ——堂堂储君太子,竟于当朝天子、开国皇帝的陵邑遇刺!

    只此一点,就足以让二人心中,燃起滔天怒火!

    盖因为此事,不单单是打刘盈的脸、打汉室的脸,乃至当今天子刘邦的脸,也同样是在打每一位刘氏宗亲、每一个汉室朝臣的脸!

    看着刘交、刘肥二人面上愤慨,以及刘肥目光中,偷偷带上的一抹关切,刘盈唏嘘之余,也不由觉得心中一暖。

    面带笑意的对刘肥微微一点头,表示自己并无大碍,刘盈也终是停止了苦诉,悄然将话头一转。

    “幸得父皇、吾刘氏列宗先祖庇佑,孤幸未生差池,而致使社稷振摇。”

    “少府官营粮米一事,亦得父皇恩准而布诏,广行于关中。”

    “得孤之令,少府亦全得关中粮商之存米,又广设粮市,平价售粮与民食。”

    “如此至今,关中粮价之鼎沸,才终徐徐得解······”

    言罢,刘盈只觉一阵口干舌燥,便顺手抓起面前的茶碗,轻轻抿了一口。

    而在刘盈对面,听闻这一番回应的刘交、刘肥二人,则是同时陷入了短暂的沉思之中。

    刘肥心中想的,是先前,偶尔出现在耳边的‘妄语’,如‘大王为长,当奉宗庙’之类。

    在过去,当耳边响起类似的言论时,刘肥虽都是第一时间严厉驳斥,甚至偶尔降下罪罚,但在某些夜深人静的时刻,刘肥心底,也不乏又类似的念头出现。

    ——寡人虽非嫡子,却是长子啊!

    皇后又只刘盈一子,若是刘盈有个‘差错’,那九五至尊之位,不就落到自己这个庶长子的头上了?

    但此刻,从刘盈口中,听到过去半年之内,刘盈这个‘监国太子’经历了些什么,刘肥心中,却只感到一阵骇然。

    “太子不过监国半岁,便临如此繁杂之事端······”

    “若是继位九五,更为帝一生······”

    想到这里,刘肥只在心中猛摇了摇头,面上神情,也不由有些咬牙切齿起来。

    ——这皇帝,哪还是人该做的?

    就刘盈过的这半年多日子,刘肥光是听着,就已经有些紧张的抠脚趾了!

    一时间,‘还是做个齐王好’的念头,便在刘肥心中愈发坚定起来。

    连带着,对过去那些进言‘大王当继社稷’的人,刘肥也生出一股莫名的恼怒。

    ——还以为你们都是忠臣,不曾想,竟是为了从龙之功,盘算着把寡人推火坑里!

    ——一群贼子!

    反过头,又想到刘盈面对那般复杂的状况,甚至自己都遭遇刺杀,却最终近乎完美的解决了关中粮价鼎沸一事,刘肥的心绪,也不由悄然流转起来。

    “太子,确胜寡人者甚多。”

    “待父皇百年,确只太子一人可继社稷,而使宗庙得安······”

    如是想着,刘肥终是释然一笑,旋即缓缓低下头去。

    而在刘肥身侧,楚王刘交,却是一副愁眉不展的神情。

    “太子之意······”

    “莫非纵今,朝堂亦无力拨粮,以解关东之粮缺?”

    心绪稍有些沉重的摇了摇头,刘交便略带急迫的望向刘盈,目光中,更隐隐带上了些许恳求。

    “去岁,关中五谷不丰,更府、库自汉立便空虚至今,此,皆寡人熟知之事。”

    皱眉道出一语,刘交不忘侧过头,待刘肥面带附和的一点头,才又重新望向刘盈。

    “然南有荆、楚、齐,北有燕、代、赵等列国,早自周时,便多土瘠而粮寡。”

    “往数岁,寡人亦多闻楚商西出,入函谷而求米于关中,得粮方返,货与楚民为食。”

    面带忧虑的说着,刘交望向刘盈的目光,也愈发小心翼翼了起来。

    “然今岁,家上尽去关中粮商、米贾,楚国之商于开春之时入函谷,竟无以自关中觅得买粮之处,只得空手而返。”

    “如此至今,已有足数旬;今楚国之民,已多不得粟可食,只得以杂粮果腹。”

    说到这里,刘交便又撇了眼刘肥,继续道:“齐王亦言,自开春,齐国之米价便飞涨不止,且多有价无市。”

    “荆国,更已因粮缺,而生民变在即······”

    语调略有些心虚的道出最后一语,刘交终是小心的望向刘盈。

    “荆、楚、齐未逢战事,尚且如此,代、赵等国毗邻边墙,又战事自去岁延绵至今,粮缺恐当更甚。”

    “此,皆关中粮商、米贾尽去,而使粮米无自关中东出函谷,以供天下民食之故······”

    “臣亦知,关中去岁五谷不丰;今关中粮米虽为少府所具,亦多有捉襟见肘。”

    “然关外之民,亦沐陛下之恩泽,而自诩曰:汉民。”

    “万请殿下念此辈汉民,而稍出少府所得之粮,解关东民之饥······”

    ------题外话------

    骚瑞,起晚了,第一更现在才写完。

    凌晨还有两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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