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已过午,尸横遍野的战场上,一声悠扬的号角声从远处响起。
紧接着,一面面硕大的白底黑字秦军战旗跃上丘陵。
旌旗招展,喊声震天。
尘土飞扬中根本看不清有多少人马。
交战中的双方不由起了一阵阵骚动,他们从清晨战斗到现在,早已是筋疲力竭。
“是秦人!”
一名眼尖的月氏人大呼出声,惊惧之下几乎要拿不稳手中卷刃的青铜内弧刀。
就在此时,远处的丘陵上,一面黑底金色的鹰旗升起,迎风招展,猎猎作响。
这是月氏王的旗帜,他之前是突袭作战,所以将大旗留在了王帐中没有带出。
此刻?木雅高举着这面战旗,眼中燃烧着熊熊怒火,将战旗重重向地上一顿,包了铜皮的尖头插进地面半尺多深。
“王!”
另一名月氏骑兵惊呼出声,他下意识的想要跳下战马,跪地行礼。
“我才是月氏的王!”
?卓鲁纵马疾驰,口中大声呼喝:“效忠与我的月氏勇士们,拿起你们的武器,跟我冲过去!”
他高举着染血的青铜内弧刀:“让我们用秦人的血,去夺回我们的荣誉,和自由!”
在?卓鲁的鼓动下,一小部分不满月氏王无限妥协的激进派,顿时爆发出狼嗥一般的大叫。
在这些人的裹挟下,周围那些有些犹豫的月氏骑兵也躁动起来。
而在另一边,交战中的四部翕侯和乌孙人也同样调转马头,在各自头人的带领下调整着阵型,将攻击的矛头指向了秦军的方向。
只是,如果此刻从天上向下看的话,就会发现空旷的草原战场上,四部翕侯的军队变成了一个中间空虚,前面稀疏而后面紧致的阵型。
他们和乌孙人,以及?卓鲁不同,他们自始至终都没有和秦人作对的想法,所以在他们心中,还有和秦人谈判的可能。
而筹码,就是此刻在迷茫中列阵的本部骑兵。
嘟嘟嘟!
秦军中传出有节奏的号角之声。
一望无际的战场上的最南端,数不清的手拿着马棒、木叉的骑兵开始冲锋。
他们就是?木雅一路收拢和征调的,依然效忠于她的月氏骑兵。
只是他们的冲锋,让勒马站在秦字大旗下的章邯有些目瞪口呆。
他根本没有下令这些月氏人冲锋好吗!
中军响起的号角所传达出的意思,是让全军开始准备出击,不是全军冲锋!
章邯怒视着带领族人发动冲锋的?木雅:“算了,不管了,她想找死就随她去!她打她的,我们打我们的!”
他说完,手臂猛地向下一挥,号令全军出击的号角声响起。
嘟嘟!
地平线上,一条细细的黑线开始涌现,继而变成奔涌的潮水,无数战马的铁蹄践踏在灰黄斑驳的草原上,大地在微微地颤抖。
整个秦军阵型分成三部,排在两翼的依然是那些善于骑射的戎狄骑兵,箭在弦上,策马狂奔,如同两只张开的大手向敌人侧翼包抄而去。
而在正中间的,则是从金城郡赶来的具状骑兵。
嗯,谈不上具状。
受限于战马的负重能力,所以只在马脖子前面挂了一块护甲,外披罩衣,节省下来的负重则被分配给了马背上的骑手。
阳光下,甲光向日,长戟如林。
这半年多时间来,主动留在金城郡屯田的戍卒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他们从原来兼顾‘耕战’的民兵,变成了完完全全脱产的职业士兵。
每天除了吃喝拉撒外,只做三件事。
练武,监督并指导隶臣干农活,分别或一起同妻子或隶妾困觉……
和之前相比,整个人粗了一圈……
当然,与之前相比,也获得了更强大的力量,以及更加娴熟的技巧。
嗯,有点类似于后世欧洲的采邑骑士,毕竟这些戍卒家中有了几百亩田,十几头牛和上百只羊。
章邯手握长戟,纵马奔驰在队伍最前端,不时回头张望,大声发出指令。
作为骑兵指挥官,他需要约束全军的前进速度,以保持整体的阵型。
嘟嘟!
号角声响起。
章邯身后陡地一阵怪啸声起,一碧如洗的蓝天陡地被乌压压一片黑云笼罩,无数枝弩矢箭头箭尾地急追着,形成一片浓重的黑云。
破空之声响彻天地,中箭者的惨叫与战马的嘶鸣交织成一曲悲壮的挽歌。
嘟嘟!
号角声再度响起。
冲锋中的重甲骑兵收起强弩,平端长戟,双脚轻磕马腹,将战马的速度催发到极致。
奔跑之中,重骑兵阵型开始分裂,以百骑为队,形成一支支箭矢,猛然扎向慌乱中的乌孙和月氏人中。
“跑啊!”
“让我走,我不能死在这里!”
……
强弩之末,力不能入鲁缟。
筋疲力竭,再加上面对的是闪耀着阳光,仿佛一座座钢铁堡垒一样的重骑兵。
无论是早就胆寒的月氏人,还是燃烧着复仇怒火的乌孙人,全部丧失了斗志,他们无视了头领的命令,调转马头开始逃跑。
只可惜他们跑得有些晚了。
白底黑字的秦字战旗转瞬而至,与之一同到来的,还有几千个渴望获得更多土地和牛羊的精锐骑兵。
挡者披靡。
长戟挥动间,鲜血飞溅,很多之前还骁勇拼杀的乌孙人几乎是毫不抵抗的被刺于马下。
“杀!”
章邯凛然厉喝,手中鲜血淋漓的长戟,飒然指向前方的昆莫。
被混乱的自己人挤得脱不开身的昆莫暗叫不好,赶忙弯腰,试图躲过这一击。
但晚了,双马交错间,一个低矮但敦实的身影被长戟高高挑起,重重摔向地面,在凌乱的马蹄中化为肉泥。
“王子!”
一个草原骑兵用匈奴话喊了一声,语气中满是惊慌悲凉之意。
疾冲而过的章邯微微皱眉,心中想道:
‘王子?什么王子,月氏人哪来的王子?’
‘这该不会是那个乌孙王子吧?惨了,这可是斩杀敌军大将的功劳啊,也不知道等下能不能把他再拼好了……’
…………
夕阳西下,基本上可以称得上是一边倒的战斗结束。
除了那些追亡逐北的戎狄骑兵外,之前全数冲锋,凿穿敌阵的重骑兵已经无力再战。
他们盘膝坐在草原上,身边是卸去马鞍马甲等重物,低着头啃食青草的战马。
而在他们的前方,尸积如山,血流成河。
在战场的右侧,是从战斗一开始就丢掉兵器,下马跪降的四部翕侯联军。
只是在章邯的命令下,千长以上的头领被尽数斩首,余下的普通牧民则按照之前的约定,成为秦人的牧奴。
当然了,他们牛羊依然还是他们的。
毕竟人人有马,而周围也没有城墙,没有一点盼头的话,人家撒丫子跑路你也没办法不是。
所以草原上的牧奴和藏地的农奴以及后来的黑奴完全不同,更像是中原的佃农,或者后世的打工人。
举个栗子的话,就是只识弯弓射大雕的一代天骄。
他手下很多将领都是奴隶出身,比如四杰之一的木华黎,就是为别人养马的奴隶,但却身高魁梧武艺高强,很明显不缺吃的。
山包上,?木雅怀抱着一柄断刀,呆呆凝望着眼前的修罗场。
“你说,皇帝陛下会如何治理这片土地?”她头也不回的自言自语。
“应该会设郡县吧。”李骞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那就好,秦国在,则我族子民永无战乱之苦……”?木雅抚摸着刀柄,云淡风轻的说道。
“即便世间再无月氏之名?”李骞低头,眉头轻皱。
?木雅一言不发的重重点头,目光远眺着连绵起伏的祁连山。
“你接下来准备怎么办?”李骞翻身上马,回头问了一句。
“去咸阳城,给皇帝陛下做女奴……”?木雅抬起头,视线似乎穿过群山,看到了高耸入云的十二金人,以及当日那个站在台上,睥睨四方的高大身影。
“但在此之前,我还有另外一件事情要去做!”?木雅站起,含泪的双目中燃烧着怒火,颤抖的手紧紧握着手中断刀的刀柄。
月氏女王变女奴?总觉得哪里怪怪的……李骞轻磕马腹,缓缓离开。
更远处,行军司马疾驰而来,在章邯面前停下:“禀将军,我军斩首一万有余,俘虏三万,缴获牛羊马匹无数!”
应该没有算之前他们互相杀的人数,真死板……章邯摸了摸下巴上的短须,转头说道:“传下去,我军大捷,斩首逾万,河西大定!”
听到章邯的话,十几名亲兵策马而去,口中高呼:
“我军大捷,斩首逾万,河西大定!”
俄顷,远处的军阵中传出山呼海啸的声音:
“万胜!万胜!万胜……”
章邯微微一笑,转头看向别部司马:“将战报写下,让信使用最快的速度返回武威城,飞鸽传书送到咸阳城,请陛下御览……”
于是,在别部司马伏在马鞍上奋笔疾书后,一封简明记要的战报新鲜出炉。
章邯验看无误后,一队鸿翎信使打马而去。
十多天后战报在武威城被打乱顺序,用一种奇奇怪怪的符号重新誊写,之后绑在一群阿婆主腿上,扔向空中。
于是从这一天开始,这一封记载着帝国西端的战报,就开始以每小时七十多公里的速度,一路向帝国的中心接力而去。
十月金秋,天风浩荡,黄沙漫卷无边,一只只迎风飞翔的信鸽躲避着天敌的追击……
穿过连绵起伏的祁连山……
跨过浩瀚无边的青海湖……
在大河之畔留下剪影……
在黄土高原稍作停息……
最终,从雍城起飞的信鸽完成了最后的接力,从云端箭一般落下,发出了杨过的声音。
咕咕!咕咕!
咸阳传舍中,身穿皂衣的小吏们不敢有丝毫怠慢,他们从特制的木匣中取出碎米,奖励了这群昂首挺胸的鸽子,旋即从它们的脚下取出信函,送往宫中尚书令处。
“嗯,是这一本……”
今天当值的是萧何,他从一个锁住的抽屉中拿出一本图书和一个放大镜,旋即按上面的编码,开始转译信函的内容。
“0265、0973、4426……”
陛下真乃神人也,这大秦数字就是好用……萧何边在纸上誊抄,边在心中赞叹。
片刻后,他看着誊抄出的内容,整个人愣在当场。
“河西大定……河西大定!”
萧何从座位上猛地坐起,迈步向殿外狂奔,甚至顾不得在殿门口穿上鞋子。
“备车……不,备马!我要立刻去林光宫面见陛下!”
他有些失态的向着门口的侍从大声呼喝。
作为一名有资格参知政事,谋划国家未来的侍中,他明白河西走廊的重要。
河西走廊不仅仅是水草丰茂的草原,或者是土壤肥沃的田野,更是一片连通无限未来的希望之地!
萧何在马背上疾驰的时候,不禁想起了之前在宫中见过的一张绝密地图,原来中原之外,还有如此广袤无垠之地。
丰饶的绿洲、肥沃的平原,富庶而兵弱的邻邦……
东到大海,西涉流沙……人迹所至,莫不臣服!
…………
“别乱用力啊……稳住,呼、吸……呼、吸!”林光宫东殿,田姬攥着拳头,一脸紧张。
内殿之中,不时传出赵姬满是痛楚的呻吟。
今天,是嬴可爱的出生日,也是赵姬的受难日。
总觉得我头上这顶玉冠,不是和田玉而是缅甸玉……扶苏微微侧目,看着田姬说道:“闭嘴吧你,把朕都喊的有些紧张了!”
一回生二回熟,相比于田姬分娩,那些一直留在林光宫的医生和产婆,都显得从容且有条不紊。
“人家紧张嘛!”田姬嘟着嘴,一脸的小女儿神态。
自从当娘之后,她越活越回去了,有些时候仿佛比努力装成熟的戚蕊儿更显稚嫩。
就在扶苏横了她一眼,想要说些什么的时候,一名内侍领着萧何从远处急趋而来。
“陛下,河西捷报……”韩让从殿门外接过奏疏,向扶苏走来。
与此同时,内殿里传出一声细细的婴儿啼哭声。
啊这……扶苏有些犯难,有些不知所措。
按照以往,他应该先去处理国事,但此刻他若是不能像之前那样,第一时间进入内殿安抚产妇,极有可能会对方记一辈子……
“咦?怎么还有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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