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的变故吓得殷清瑶赶紧扒拉住她大舅。
“没,没,误会,不是名义上的,是交换过庚帖的!我爹娘知道,他,他爹娘也知道!我在京城就是在他家住来着……”
李承本来已经松开邵云舒了,听到最后一句话,更是暴跳如雷。
“还没成亲,他就敢把你拐回家?”
上扬的音调让殷清瑶忍不住捂脸。
“大舅啊,不是你想的那样……”
今天这顿饭注定是吃不踏实了,李承揪着人往大帐外面走,一边走还一边嘱咐李清好好招呼殷清瑶吃饭,别让他们跟来。
李清是个直脑筋,让他招呼着殷清瑶吃饭,他就果真不准殷清瑶出门。殷清瑶无语地抬头看了看简单的帐顶,再看看满桌子饭菜。
坐下来小口吃着。
“这就对了嘛。”李清也坐下来,把肉汤里面的大骨头捞出来放到她面前,热情道,“妹子,你多吃点。不用担心,那小子也是军营里出来的,军营的规矩大家都懂,
咱们将军心中有数。”
没看出来他还是个话痨。
“咱们将军这两年经常想起家里的事儿,一直后悔自己没能早点成家。听将军说他小时候可疼爱下面的弟弟妹妹了,想来,将军是遗憾没能送你娘出嫁。”
“对了,将军说他离家十六年,妹子你今年多大?有十五没有?”
心不在焉的殷清瑶哦了一声,啃着骨头说道:“刚过了十四,明年这个时候才十五。”
“才十四呀……”李清也不知道说啥,挠挠头顶,“我比你大整四岁呢,我也是春天生的,就是不记得生日是哪一天了。”
李清是真能吃,殷清瑶吃了两块肉骨头就饱了,他先端着汤灌了一盆,又把她没吃完的骨头都啃了,最后还又吃了两张大饼和一盘红烧肉。
见殷清瑶看他,还主动解释道:“军中好不容易做一次红烧肉,厨房还有呢,等将军回来我再去拿。妹子你吃这么少真吃饱了吗?”
殷清瑶点头。
“我吃饱了,咱们能去校场了吗?”
这次李清没拒绝,带着她重新去了校场。校场被军中的兵卒们里三层外三层围了起来,人群中时不时爆发出喝彩声。大家个头都比殷清瑶高,她使劲儿跳了两下,看见场中两人赤手空拳对阵。
李承的招式刚劲,邵云舒灵活。
怕她看不见,李清带着她上了高台,视线立刻就清晰了。
“咱们将军就是想找个机会教训一下那个狂妄的小子,免得妹子你以后吃亏,将军可都是为了妹妹你好呢!”
殷清瑶看向场中纠缠的两人,李承一掌压在邵云舒肩膀上,另一只手去捉他手腕。少年肩膀向下沉,手腕一转,上身后翻,不待站定,抬脚踢向李承膝盖。
李承抬腿迎上,两人底盘都稳,趁势分开各站一边。
殷清瑶瞅准机会从高台上跳下去,跑过去挡在邵云舒前面。
“舅舅,别打了,你们先去吃饭,饿着肚子哪儿有劲儿打架!”
见她护着邵云舒,李承心中已经知道怎么回事儿了,面上装作不喜。
“舅舅还比不上这个小白脸啦?”
以往他板着脸,连李清都不敢跟他说话,军中兵将们做事都带着几分小意,他倒想看看殷清瑶会怎么做。
他虽然板着脸,但殷清瑶却只觉得亲近,笑嘻嘻地上前挽着他的手臂说道:“舅舅是亲人,是长辈,咱们舅甥好不容易相认,清瑶还没跟您亲近完呢!别让别人影响了您的心情。咱们先去吃饭,菜都凉了!”
要是个小子,哪儿会这样跟他撒娇……李承心中熨帖,心塞地瞅了一眼只会在旁边看热闹的李清,故意板起脸吩咐道:“你招呼着邵将军吃喝,别怠慢了客人。”
邵云舒暗舒了口气,给殷清瑶一个放心的眼神。
殷清瑶给他比了个手势,邵云舒没看懂意思,猜测大概是没问题吧。
转身到没人的地方,没忍住揉了揉自己的腿,在李清回头的时候又淡定站好,装作风轻云淡的样子。
“将军从来不手下留情,能在他手底下游刃有余,你很厉害了。将军还是很看重你的。”
李清直接带着他去了厨房,给他端出来一碟子红烧肉和大饼。
邵云舒看着肉和大饼问道:“原本你打算给我吃什么?”
“看出来了啊……”李清抱着胳膊,靠坐在旁边的台子上,“你要是输得太惨,就只有咸菜配窝头。”
邵云舒啃了口大饼就红烧肉,就着他端来的肉汤叹道:“还真是不管哪儿的军营都是一个套路,你也挨打吗?”
“我也没少挨打……”李清跟着感叹道,“将军就是个铁面无私的人,做事情认真严谨,每天的训练半点不能作假。不过我看将军挺喜欢清瑶妹子的,将军早说过可惜这辈子孑然一身没个女儿,将军要是有女儿肯定是百般娇宠,万般疼爱。”
“你小子,以后还有苦头吃呢。”
他说话太老气横秋,邵云舒在李承面前摆小辈儿姿态,在他面前可没有低头的道理。
“你也就比我大一岁,不如等会儿校场操练。谁赢了认谁做大哥!”
李清一噎,怼道:“我为什么要跟你比?我本来就比你大,你就得喊我一声大哥!”
邵云舒故意切了一声激道:“你是不是怕输……”
男子汉大丈夫怎么能认怂呢,李清当即答应道:“比就比,谁怕谁!”
“输赢总得有赌注吧!”
“你赢了我就认你做大哥,要是我赢了,我也不让你喊我大哥,但你以后得听我差遣,舅舅这边情形不对得及时通知我!就像今天这种情况你得帮我。”
李清觉得这个条件还能接受,就是输了自己也没有损失,于是便应了下来。还没等他吃完就迫不及待地拉着他回到校场。
等殷清瑶终于跟李承说完话来校场找邵云舒的时候,两人已经打了好几个回合了,邵云舒虽然依旧出尘,但是月白的长袍上落满了尘土。
再看李清,身上虽然看不出伤,但是胳膊腿看起来明显不太利索了。
“还打不打?”
一开始只是较量,后来李清发现自己技不如人的时候……
“打,我才不可能认输呢!”
旁边跟邵云舒打过一场的将领们凑在一堆,出谋划策道:“阿清,这小子滑得很,你攻他下路!速度快点!哎,哎呦!”
话还没说完,邵云舒就绕到李清后面,抬腿一脚将他踹趴在地上。瞧见殷清瑶来了,拍拍身上的灰说道:“不打了,咱们握手言和吧。”
李清吃了一嘴沙土,呸了几口唾沫。
“算了,我愿赌服输,以后听你差遣就是。不过,你可不能窥探军机!要不然咱们的约定就不作数!”
邵云舒淡定地嗯了一声,维持着风度迎上来。
“怎么样,我没给你丢人吧?”
一副等待表扬的样子,殷清瑶深吸口气说道:“那咱们走吧。”
顿了顿,她实在没忍住吐槽:“瞧你嘚瑟的样子,舅舅那是没用全力,你还不会走路舅舅就已经在战场上厮杀了,难道还真收拾不了你!”
邵云舒低头偷瞄着她说话时的神情,等她说完,委屈巴巴地捂住胳膊。
“为了不给你丢脸,我都受伤了……你一点都不知道心疼。”
“伤哪儿了?”
“胳膊上腿上后腰子上,到处都伤着了,不信回去你亲自检查!”
“我试试。”
殷清瑶一巴掌拍在他后腰子上,邵云舒没料到她真动手,愣了一个呼吸,低头看她。殷清瑶的手还贴在他腰上,见他没有半点反应,抬头挑眉道:“后腰子不是伤着了?”
邵云舒眼睛一转,这才捂着后腰叫唤起来。
“还以为你要干什么呢……这点伤对我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殷清瑶冷眼看着他,憋笑道:“你就演吧!”
少年立刻就不叫唤了,一本正经的圆道:“我这么厉害能受伤吗,我就是逗逗你,谁知道啊……看来我在你心目中没什么地位。嗯,以后还得努力。”
他给自己打气。
“对了,正事儿办了吗?”
殷清瑶想起李承的劝告,马匹生意不是谁都能做的,让她考虑清楚,就算有太子撑腰,但是当太子成为皇帝的时候,还会支持她把控马场吗?
她考虑的从来只是做和不做的问题,至于未来如何,她不贪心,如果不行及时收手就好了。她享受的是做成一件事儿的成就感。
“说了,现在就等朝廷的公文了。”
“你真要做吗?不再考虑了?”
邵云舒已经确认好几遍了,殷清瑶停下脚步看着他回道:“你不是早就确认过了?”
“我最后确认一遍,你要做我就全力支持你,给你撑腰,保护你。”
殷清瑶心中很暖,解释道:“养马的利润很高,我知道你们都担心我陷进去,但我自己很清醒。我的目的不是为了赚钱,初时我做这件事只是因为爱好,后来跟朝鲁他们相处多了之后,更多的是想帮他们。”
“帮他们的方法也有很多种,我要做的事情虽然曲折了些,却可以让他们祖祖辈辈靠自己的劳动,靠自己养马的手艺不再颠沛,甚至过上富足的日子。”
“虽然做不到圣人说的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之乐而乐,至少让自己活得精彩些吧。”
“就像你们行军打仗不惧生死艰苦,初衷都是为了大梁能够更加强大,更加繁荣。”
邵云舒心中触动,以前觉得也没什么,不知怎的,听见这句话突然鼻头一酸,他赶忙抬头看着远处来转移视线。
远处的官道上,一条长长的商队正在朝向关城移动,车轮承载的是对美好生活的向往,车轮走过,泥土路上留下两道痕迹又被后来的车轮碾平。
人也是这样,一代一代繁衍下去,总要有人脚踏在实地上一点一点积累。
他们或许普通平凡,但每个人都在认真生活。所过之处,总会留下印记。
“不求名垂千古,但求问心无愧!”
少年的豪言壮语鼓舞人心,殷清瑶心中熨帖,不是只有有名姓的英雄们伟大,认真做小事的人同样伟大,毕竟我们都是平凡人。
今春的艳阳高照,全国大部分地区都遭了旱灾,各地的奏折像雪花一样涌进朝堂,大家很快就将苑马寺的改革抛到脑后去了。关城很远,关城的守将有没有按照朝廷的通知打开关口通商也没有人再去关注了。
只有在这场改革中真正受到创伤的人一直盯着关城。
清风,明月,幽山,古刹,晨钟暮鼓,铜鼎佳音。
“世子,这是行商们从关城带回来的牛肉干,一共三种口味,您尝尝。”
身着藏青色仆从服的小厮将碟子从食盒中拿出来摆在桌上,精致的碟子上摆着梅花图形的肉干。好像用高档的碟子盛装之后,朴素的肉干也被赋予了高贵的气质,浑身上下都透露着精致。
禅房内,正打坐的尊贵公子抬眸看向桌上的肉干,一脸兴味地伸手捏了一块儿送到嘴边。
舌尖的味道香辣,梁明贤咬了一口,赞道:“味道还不错。送些去给世子妃尝尝。”
小厮应了声是,却站着没动。
“还有别的事?”
小厮两手交握躬身站着回道:“世子,咱们在关城的布置彻底功亏一篑了,原先还能收些马头税,如今连战马生意都被旁人抢去了。对方打着忠勇侯府的名义,您不去坐镇,咱们的人不敢轻举妄动。”
梁明贤拿过手帕擦手,在琴弦上拨弄两下,语气清淡。
“是底下的人手段不够,怪不了旁人。”
“可咱们经营这么多年,每年的进项也不少,难道就这么拱手让出去?不就是一个侯府二公子,咱们直接……”
小厮在自己脖子上比画了一下,梁明贤抚琴的动作一顿,抬眸看过来。小厮急忙跪在地上请罪。
“属下知错。”
年轻的贵公子继续低头抚琴,袅袅琴声随着炉中的香烟一起散开。小厮心中仍旧不明白,但他知道主人此时的心情应该不太好。
“人有贪嗔痴慢疑,要修佛道必先戒五毒心。你可知我为何给你取名戒嗔?”
小厮仍旧跪着。
“世子想让属下少造杀戮。”
“错。”梁明贤勾起唇角,补充道,“是少造不必要的杀戮。”
“你杀一个邵云舒,忠勇侯府就没人了吗?你把忠勇侯府的人都杀了,太子难道就没有别人可用了吗?”
跪地的小厮将两只手握成拳头放在膝盖上,看着视线里出现的用金线绣着莲花图案的靴子,头顶响起一道不带任何情绪却让人感觉到冰冷的声音。
“你杀得了他吗?”
“又能全身而退吗?”
戒嗔抬头,却发现自家主子并没有看他,而是盯着桌子上的肉干摇头。
“想清楚,这件事是不是你能解决的?”
跪在地上的戒嗔松开拳头,两只手臂无力地垂下来。
“属下只是想为您分忧……”
梁明贤再次摇头却不再说话了。看来地猴的消失跟太子脱不了关系,从此以后,他只怕要一直夹着尾巴做人了。
“你退下吧。”
梁明贤的视线再次落在肉干上,捏起一枚肉干塞进嘴里。
“好吃是好吃,就是有点硌牙……”
说罢他自己又笑了,感慨自己怎么年纪轻轻的,就嫌东西硌牙呢……
硌牙才有趣不是。
朝廷的公文三月底送到关城,在公文送到之前,殷清瑶已经把肉干的名号打出去了,这边进行得如火如荼,那边也没闲着,一直关注着公文的殷清瑶联系朝鲁,让他去附近几个部族打招呼,朝廷要是派人去买战马,就把价钱涨上去。
关外的鞑靼人早就受够了飞涨的物价,在苑马寺官员派人去接洽的时候哄抬马价。马贩子们也没少忙活,但是有朝鲁作保,不管马贩子给出多高的价钱,大家都统一态度,坚决不降价。
朝廷派来的官员们人生地不熟,更不知道该怎么办。
再加上,朝廷虽然让他们养马,但是并没有拨付经费,让他们从先前收的马头税中抵扣,直接来了一招釜底抽薪,空手套白狼。
他们既没有经费,也弄不来马匹。
苑马寺从上到下,一群官员被架在火上烤。